归墟海眼的海水倒卷成黑色巨柱时，孙悟空耳中还响着禺狨王被白光吞没前的呼喊。
他仰头望着混沌色的天空，喉间泛起一丝腥甜——方才硬接父神投影那道混沌气劲时，肋骨至少断了三根。
可他反而笑了，露出沾血的白牙。
五百年前偷吃人参果被镇元子追得跳上树杈时，他也是这样笑着说要捅破天；三百年前在花果山被十万天兵围山，他蹲在旗杆上啃桃子，说大不了把南天门拆了当柴烧。
如今要捅的不是天，是压在三界头顶三万年的混沌枷锁，这买卖，值。
\"猴子！\"猕猴王的声音穿透空间扭曲的杂音。
那只灰毛猴子正站在百米外的礁石上，额间一道血痕从眉骨划到下颌，手里攥着半截金环——那是他用三百年寿命祭炼的时间法器\"回光环\"。
此刻金环表面爬满蛛网般的裂痕，显然刚承受了剧烈反噬。\"父神投影的本体在混沌裂隙深处，这具分身的力量顶多是本体的三成！\"猕猴王扯着嗓子喊，风卷着他的灰毛猎猎作响，\"但三成也够掀翻三十三重天了！\"
孙悟空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能感觉到，那团裹着自己的白光里正翻涌着创世青莲的残魂。
五百年前七大圣重聚时，禺狨王在《山海经》残卷里翻出的记载突然浮上心头：\"青莲落，混沌起，持钥者需以魂为引，以血为契，方得见创世真章。\"而他，灵明石猴，混世四猴中唯一能触碰到物质本质的存在，就是那把钥匙。
\"老禺！\"他转向左侧。
禺狨王不知何时已站在归墟海眼边缘，暗金长剑插在礁石里，剑身流转着周天星斗的纹路。
这位三界监察使的道袍被混沌气撕成碎片，露出精壮的胸膛，上面布满古老的咒文——那是他用监察使权限召唤的\"天罚封印阵\"。\"拖住父神投影，我需要三息。\"
禺狨王抬头看他，眼底翻涌着千年岁月沉淀的光。
三百年前在幽冥界，这只老猴精曾用身体替他挡下十殿阎罗的\"轮回斩\"，当时也是这样的眼神。\"三息。\"他只说两个字，手腕翻转，暗金长剑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十二道星图从剑脊窜出，在父神投影脚下织成牢笼。
父神投影的身影终于显形。
祂足有千丈高，躯体由混沌雾气凝聚，面部是模糊的轮廓，唯有无底深渊般的双眼泛着冷光。
当星图笼住祂脚踝时，祂低头瞥了一眼，发出类似金属摩擦的冷笑：\"蝼蚁。\"
话音未落，十二道星图同时崩碎。
禺狨王踉跄后退，嘴角溢出黑血——那是被混沌气污染的神血。
同一时刻，猕猴王的回光环突然迸发刺目蓝光，周围空间的时间流速骤然紊乱：父神投影抬起的右手在蓝光中凝滞，指尖的混沌气像被按了暂停键的瀑布。
\"好机会！\"猕猴王咬碎舌尖，鲜血喷在金环上，\"给老子卡三息！\"他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皮肤爬上皱纹——时间回环的反噬开始啃噬他的寿命。
但那只金环的蓝光更盛了，父神投影的动作彻底凝固，连眼底的冷光都成了静止的光斑。
孙悟空的呼吸突然变得悠长。
他能清晰感觉到，创世青莲的残魂正在他识海深处苏醒。
那些沉睡了亿万年的记忆碎片如潮水涌来：盘古开天辟地时青莲飘落的轨迹，鸿钧讲道时青莲莲叶化作法宝的轰鸣，甚至还有他自己作为灵明石猴诞生时，青莲残瓣落在花果山的那声轻响。
\"不够。\"他低声呢喃。
父神投影的分身太强了，就算被时间回环卡住，那层混沌气盾也至少需要金箍棒全力一击才能破。
而他现在的状态，就算拼尽所有神力，那一击最多只能让对方踉跄。
\"悟空。\"
温柔的女声从背后传来。
孙悟空转身，看见孟婆站在轮回长河的涟漪里。
她的素白裙裾沾着星尘，手里捧着一只青玉碗，碗中汤汁流转着九种不同的光华，每一缕都藏着一段完整的轮回记忆。
\"这是九世记忆汤。\"孟婆的声音像春风拂过忘川河，\"喝下它，你将拥有从洪荒到如今的九世记忆，其中一世，是你作为混沌之钥的本源记忆。\"她的指尖轻轻划过碗沿，\"代价是......\"
\"现在的自我会被覆盖。\"孙悟空替她说完。
他望着孟婆的眼睛，那里倒映着六界众生的悲欢，\"没关系。\"他伸手接过碗，\"如果这副躯体里的'孙悟空'必须死，那就让真正的混沌之钥活过来。\"
汤汁入口的瞬间，剧痛如万剑穿脑。
孙悟空眼前闪过九世人生：第一世他是洪荒大地上的石猿，跟着夸父追日；第二世他是截教外门弟子，看通天教主摆下诛仙阵；第三世他是取经人，在凌云渡见自己的肉身沉入河底......直到第九世，他看见自己站在混沌裂隙前，手里握着半片青莲残瓣，对同样握着半片的父神说：\"这方世界，该由我们共同创造。\"
\"原来如此......\"孙悟空的瞳孔变成了混沌青莲的紫金色，周身浮现出七十二道金色刻痕——那是他在混沌中留下的创世印记。
他抬手，金箍棒从耳中跃出，棒身流转的不再是普通金芒，而是青莲花瓣般的纹路，每一道都蕴含着开天辟地的力量。
父神投影终于挣脱了时间回环。
祂的混沌气盾开始剧烈震颤，因为祂感受到了威胁：\"不可能！
你不过是灵明石猴，怎会......\"
\"因为我是混沌之钥。\"孙悟空的声音同时从天地间每一个角落响起，\"也是你的终结者。\"
金箍棒挥出的刹那，归墟海眼的黑色漩涡突然倒转。
原本蔓延的空间裂痕被青莲气息抚平，三十三重天的残阵发出轰鸣，像是在为这一击喝彩。
父神投影的混沌气盾碎成齑粉，祂的躯体开始崩溃，模糊的面容第一次露出惊恐：\"你竟......\"
\"我竟敢弑神？\"孙悟空的身影追上崩溃的气团，金箍棒重重砸在父神投影的\"头颅\"位置。
这一击没有声响，只有一道紫金色的冲击波席卷天地。
归墟海眼的海水被蒸发成白雾，三十三重天的残阵彻底崩解，连杨戬刚逃到南天门的哮天犬都被冲击波掀翻，滚出十里远。
父神投影的最后一道气劲消散时，天地间突然陷入死寂。
孙悟空站在光团中心，金箍棒垂在脚边，七十二道刻痕在他周身流转，像在庆祝封印解除。
但下一刻，他的表情骤变——创世青莲的能量没有随着父神投影的消亡而平息，反而开始疯狂涌动。
光团变成了紫色漩涡，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周围的空间开始成片崩塌，就像被啃食的锦缎。
\"怎么会......\"猕猴王踉跄着扑过来，他的身体已经虚弱得几乎透明，\"不是说击败父神投影就能......\"
\"因为青莲残魂要重开天地。\"禺狨王捂着胸口的伤口走过来，他的暗金长剑已经断成两截，\"它在吸收三界的本源，要彻底摧毁旧世界，再创造新的。\"
孙悟空抬头望向天空。
此刻的混沌裂隙不再是裂痕，而是一张吞噬一切的巨口。
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混沌之钥正在发烫，那是青莲在催促他完成最后一步——但那一步需要的代价，他刚才喝九世记忆汤时其实已经预见了。
\"悟空......\"
孟婆的声音带着叹息。
她站在轮回长河的尽头，河水不知何时变成了血红色，\"有些事，九世记忆里没有写。\"她的目光落在孙悟空胸口的七十二道刻痕上，\"你以为这是创世的印记，其实......\"
\"是湮灭的倒计时。\"孙悟空替她说完。
他突然笑了，笑得像五百年前在方寸山偷吃人参果被抓包时那样顽劣，\"没关系。
大不了把天捅个窟窿，老孙再补。\"
但这一次，要补的不是天。
归墟海眼的空间裂痕突然爆发出刺目紫光，青莲的能量终于失控。
孙悟空望着逐渐模糊的猕猴王和禺狨王，望着轮回长河中孟婆悲悯的眼神，将金箍棒扛在肩上。
他能感觉到，七十二道刻痕正在他体内燃烧，每一道都在倒计时，每一道都在提醒他：混沌大圣的最终章，该以湮灭开始，以创世结束。
而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孟婆的指尖轻轻按在唇上。
她望着孙悟空逐渐被紫光吞没的身影，轻声说了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话：\"傻猴子，这次要补的，是你自己的命啊。\"
孟婆的声音裹着轮回河的呜咽，在空间裂隙的尖啸中格外清晰：\"青莲残魂本是创世时未竟的执念。
它要重开天地，便需彻底抹除旧世的因果线——而你，混沌之钥，是旧世与新世唯一的连接点。\"她素白的衣袖被青莲紫光掀起，露出腕间若隐若现的银链，那是轮回法则的具象化，\"镇压它的唯一办法，是用你的命魂做锚，将青莲的创世之力锁在新旧交界。\"
孙悟空望着自己掌心流转的紫金色光纹，七十二道刻痕此刻正发出灼热的刺痛。
他忽然想起第九世记忆里那个站在混沌裂隙前的自己——那时的他握着半片青莲残瓣，父神握着另半片，两人眼中都闪着对新世界的期待。
原来命运早就在刻痕里埋下了注脚：所谓\"创世印记\"，不过是混沌为钥匙准备的引信。
\"老猴儿！\"猕猴王突然踉跄着扑过来，灰毛上沾着血渍，原本狡黠的眼睛此刻红得像要滴血，\"你他娘的说好要带老子回花果山吃桃子的！
五百年前的赌约还没算——你说要教我怎么把老君的丹炉偷出三十三重天！\"他的指尖刚要碰到孙悟空的衣角，却被青莲的紫光灼得冒起青烟，\"你不能——\"
\"六耳。\"禺狨王伸手拽住猕猴王的后颈。
这位向来沉稳的监察使此刻眼眶通红，暗金长剑的断刃在掌心攥得发白，\"他比我们都清楚，这是唯一的路。\"他望向孙悟空，喉结动了动，\"三百年前幽冥界那一刀，你说'欠我条命'。
现在......这命，我替三界收了。\"
孙悟空突然笑了。
他想起五百年前七大圣在花果山结义，禺狨王喝多了抱着酒坛说\"监察使的命早卖给天道了，可这猴儿的命，得留给兄弟\"；想起三百年前猕猴王偷了老君的九转金丹，塞给他时眨着眼说\"这药补，留着以后捅更大的娄子用\"。
原来那些看似顽劣的日子，早成了刻在命格里的光。
\"老禺，你欠我的那坛女儿红，等新世开了，我再找你要。\"他转向猕猴王，从耳中摸出颗被金箍棒温养了千年的桃核，\"这是当年镇元子那棵人参果树下的野桃核，种在花果山，等结了果......\"他的声音突然哽住，又笑着把桃核塞进猕猴王手心，\"记得给我留最大的那颗。\"
轮回河突然掀起滔天巨浪。
孟婆的青玉碗在浪中碎成齑粉，碗中残余的记忆汤化作点点荧光，飘向孙悟空。\"悟空，\"她的声音里带着千年的叹息，\"九世记忆里没写的，是......\"
\"是就算我死了，新世里也会有个像我却又不是我的石猴，在花果山的石头里蹦出来。\"孙悟空替她说完，抬头望向天际翻涌的青莲光团。
那里有盘古斧劈的余韵，有鸿钧讲道的回响，有他曾走过的十万八千里路，有他曾护过的万千生灵。\"这样很好。\"他说，\"至少......\"他望着猕猴王怀里的桃核，望着禺狨王掌心的断剑，望着孟婆眼底的星尘，\"至少他们还在。\"
青莲核心的紫光突然凝成实质，像一张巨手要将天地揉碎。
孙悟空深吸一口气，金箍棒在掌中嗡鸣——这根陪他闹天宫、斗如来、踏遍三界的神铁，此刻竟发出呜咽般的震颤。\"走了。\"他对众人笑了笑，身影化作一道紫芒，直冲入青莲光团最炽烈处。
天地在这一刻陷入死寂。
归墟海眼的倒卷海水悬在半空，三十三重天的残阵碎片停在坠落途中，连轮回河的浪头都凝固成晶莹的琥珀。
所有人望着那团紫光，仿佛能看见孙悟空的身影在光中舒展——七十二道刻痕化作金色锁链，缠上青莲的每一缕残魂；他的命魂如星火，在混沌与创世的交界明明灭灭，将青莲的暴烈气息一丝丝引向自己。
\"成功了吗？\"猕猴王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他掌心的桃核突然泛起绿意，嫩芽正顶破硬壳。
禺狨王望着逐渐平息的空间裂隙，断剑上的星图重新亮起微光。\"看。\"他指向东方——那里的天空正褪去混沌色，泛起鱼肚白，是黎明的颜色。
孟婆望着轮回河，河水不知何时恢复了澄清，水面漂着片青莲残瓣，瓣上隐约有猴儿的轮廓。
她伸手接住那瓣，嘴角终于露出笑意：\"傻猴子，你补的何止是命......\"
但没人听见她的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在那团逐渐收敛的紫光上——那里有个身影正在消散，却又有另一个身影，在光的最深处，慢慢凝实。
是新生，还是轮回？
没人知道。
但至少，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