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底的黑暗。
并非缺乏光线的黑暗,而是一种仿佛连感知都被剥夺的、纯粹的“无”。下坠感持续了不到一秒,又或者是一个世纪,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标度。
直到一声沉重的、金属撞击地面的闷响传来,伴随着狱牙带着痛楚的低吼,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夜刹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狱牙背上抛飞出去,重重摔落在冰冷、粗糙、布满某种颗粒感油污的地面上。刺鼻的、混合了浓烈机油、焊锡、陈年灰尘和……某种食物腐败味道的复杂气味,疯狂地涌入他的鼻腔,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
他挣扎着撑起身体,左眼的龙影光晕在黑暗中如同微弱的烛火,勉强照亮了周围极其有限的范围。
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的仓库或者维修车间?
目光所及,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金属残骸、断裂的管道、缠绕在一起如同巨蟒般的线缆。一些早已熄灭、布满油污的照明灯具如同怪物的眼睛悬挂在低矮的、同样沾满油垢的天花板上。地面上流淌着不明成分的、粘稠的暗色液体,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金属腥锈味。
与外面那座光洁如新、秩序井然的“欧米茄之城”相比,这里简直就是肮脏混乱的垃圾场。
“咳咳……我们……这是在哪儿?”阿莱莎虚弱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她似乎摔得不轻,正挣扎着从一堆柔软的、似乎是废弃绝缘材料的东西里爬出来,淡金色的竖瞳在黑暗中惊恐地四处张望。
“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外面那些铁疙瘩的地盘了。”狱牙甩了甩有些眩晕的脑袋,它刚才落地时前肢似乎扭了一下,此刻正一瘸一拐地走到夜刹身边,警惕地嗅着空气中的味道,“这里的味道……真难闻!比龙墓的腐朽气味还糟糕!”
镇岳庞大的身躯占据了仓库相当大的一块面积,它小心翼翼地移动着,避免碰倒周围堆积如山的杂物。它那熔岩般的眼眸扫视着环境,低吼一声,表示暂时没有察觉到直接的威胁。
影织的数据流重新舒展开,如同水母的触须,感知着周围的环境:“数据密度……急剧下降!这里的网络连接极其微弱且不稳定,像是……被故意屏蔽或者废弃了很久。能量读数也很低,主要是些残留的化学能和微弱的生物信号……”
“生物信号?”夜刹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在这座纯粹的机械之城里,存在“生物信号”本身就是极其不寻常的。
“嗯……很微弱,很杂乱,似乎……不止一个。”影织的数据流指向仓库更深处的黑暗,“来源就在前面。”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沙哑、带着明显金属摩擦质感、却又透着几分油滑和戏谑的声音,从前方的阴影中传了出来:
“嘿!嘿!嘿!看看这是谁来了?一群把欧米茄那家伙搞得差点宕机的大麻烦!欢迎光临寒舍——‘锈蚀齿轮’酒吧!虽然暂时不营业,但看在你们帮我给那帮铁脑袋添了堵的份上,请你们喝一杯‘废料润滑油’还是没问题的!”
伴随着“吱嘎”作响的机械运转声,一个身影从一堆废弃的机械零件后面转了出来。
那是一个……很难用言语准确形容的“人”。
他大约中等身材,穿着一套沾满油污、打满各种颜色和材质补丁的工装连体裤,外面套着一件同样脏兮兮的皮质围裙。他的左臂从肩膀往下,完全是由粗糙但显然功能强大的机械义肢构成,几根细小的辅助机械臂如同章鱼的触手般从义肢手肘处延伸出来,灵活地摆动着,有的拿着扳手,有的夹着焊枪,有的则闪烁着微弱的扫描光芒。
他的右眼戴着一个结构复杂的单筒电子镜,镜片上不断刷过绿色的数据流。而他的脸上,则带着一种混合了技师特有的专注、商人的精明以及……一丝玩世不恭的痞气的笑容。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头发如同被电击过般根根竖起,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金属蓝色,间或夹杂着几缕像是电路烧焦后的焦黑色。
“火花?”夜刹试探着问道,强忍着身体和精神的双重不适,从地上站了起来。眼前这个人的形象,与他脑海中那个通过神秘通讯联络他们的“反抗军技师”勉强对得上号。
“正是在下!如假包换,机械神教头号通缉犯,欧米茄之城官方认证的‘病毒散播者’,以及……这座破烂酒吧的老板兼唯一员工!”火花咧嘴一笑,露出一口保养得意外不错的白牙,与他一身的油污形成了鲜明对比。他走上前,毫不客气地用那只机械义手拍了拍狱牙的前腿——尽管那高度只够得到狱牙的膝盖,“嚯!大家伙!刚才挤进来的时候没把我的宝贝接口撞坏吧?那玩意儿可不好修!”
狱牙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吼,对于这个陌生人的随意触碰感到不悦,尤其是对方身上那股浓烈的机油和……似乎是酒精的味道。
“你是怎么联系上我们的?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影织的数据流悬浮在夜刹身前,带着审视的意味,“你说你是机械神教的反抗军?”
“问题一个一个来嘛,漂亮的数据生命小姐。”火花摊开双手,那只机械义手上的工具叮当作响,“首先,联系你们用的是我偷偷埋在城外数据壁垒里的几个‘小耳朵’,代价是牺牲了三个宝贵的潜行探测器才把信息送进去。其次,这里嘛,如你们所见,是欧米茄之城光辉照耀不到的某个阴暗角落,一个利用废弃数据管道和旧时代物理线路搭建的‘安全屋’,勉强能屏蔽掉那帮铁脑袋的大部分扫描。”
他走到一个由废弃引擎改造的工作台前,拿起一个沾满油污的杯子,也不管干不干净,从旁边一个咕嘟咕嘟冒着泡的、连接着复杂管道的金属桶里接了半杯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粘稠的绿色液体,自顾自地喝了一大口,然后满足地叹了口气。
“至于反抗军……嘿,算是吧。看不惯教宗那老家伙和欧米茄勾勾搭搭,想把所有活物都变成它们运算矩阵里的一个零件,所以就跑路单干了。”他放下杯子,用那只正常的右手抹了抹嘴,独眼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夜刹那依旧苍白的脸上,“倒是你们,可真能惹事啊。万象基岩、龙墓、现在又直接杀进欧米茄的老巢……啧啧,骰子那老阴比这次可是钓到了几条不得了的大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