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月那声毫不犹豫的“请先生告诉我，该如何取血？”还在室内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决绝。
鬼医薛九针那双精亮的眼睛里，极快地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似是欣赏，又似是某种更深沉的叹息。但他很快便恢复了那副刻薄挑剔的模样，撇了撇嘴：“倒是个情种。不过现在取血还早得很，你那点心头血是最后关头的续命符，不是开胃菜。”
他收起那根长针，语气变得严肃：“当务之急，是先找到‘赤阳朱果’。没有这味至阳药引化开他经脉里的冰坨子，什么针法、心血都是白搭，只会加速他的死亡。”
苏明月的心刚提起又落下，急忙追问：“先生，那赤阳朱果何处可寻？我立刻派人去找！”
“派人？”薛九针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以为那是路边的野果子？这玩意儿至阳至烈，只生长在极热之地，汲取地火精华而生。据老子所知，这盛京城附近，也只有皇室温泉别宫后山的禁地‘炎谷’深处，或许还残留着那么几株。”
炎谷？皇室禁地？
苏明月的心猛地一沉。这地方她略有耳闻，据说乃是皇家龙脉地火外泄之处，常年高温，遍布毒虫猛兽，更有重兵把守，擅入者格杀勿论。难怪那送威胁信的人也指定要此物，这根本就是一道几乎无法完成的难题！
“而且，”薛九针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幸灾乐祸，“赤阳朱果成熟时异香扑鼻，极易引来守护凶兽。就算你们能闯过守卫，能不能从凶兽嘴里抢到果子，还得另说。最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苏明月：“皇帝老儿刚刚疑心你们跟前朝扯上关系，这会儿你们就派人去闯皇家禁地找东西？是嫌命长，还是生怕他找不到由头收拾你们？”
一句话，将苏明月刚刚升起的、想动用王府最后隐藏力量强闯的念头彻底打碎。
薛九针说得对。王府如今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任何大规模异动都会立刻引来皇帝的雷霆打击。更何况，萧景珩重伤昏迷，墨尘必须坐镇王府不能轻离，其他人去闯炎谷，无异于送死。
难道……真的只能去十里坡换那个虚无缥缈、大概率是陷阱的“解药”？
不！绝不能将希望寄托在敌人那点可怜的“诚信”上！
苏明月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疼痛让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看向薛九针：“先生既然前来，想必已有计较？”
薛九针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他从他那破旧的木箱底层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看起来更旧的小皮囊，扔给苏明月。
“里面有三样东西：一张炎谷的简易地图，标了老子多年前偶然发现的一条隐秘小路，或许能避开大部分守卫；一包特制的‘敛息粉’，能极大掩盖自身气息，对付人和兽都有点用；还有一枚‘爆炎弹’，关键时刻扔出去，能制造混乱，能不能跑掉看你自己造化。”
他语速极快，仿佛在交代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老子不能替你去。皇帝身边肯定有认识我的老怪物，我一动，麻烦更大。只能靠你自己。记住，朱果通体赤红，入手温热，形似鸡心，找到后立刻用玉盒盛放，否则药性流失极快。”
“你只有一夜时间。天亮之前，无论成败，必须回来。否则，王府这点障眼法可就瞒不住了。”
苏明月紧紧攥着那个小小的皮囊，仿佛攥着唯一的救命稻草。手心全是冷汗，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既有恐惧，更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知道，这是唯一的路。
“我明白了。多谢先生。”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坚定，“我这就去准备。”
“小姐！”青黛吓得脸色惨白，想要劝阻。
墨尘也上前一步，单膝跪地：“王妃！让属下派人去吧！您万金之躯，岂能亲身犯险！”
“不行。”苏明月摇头，异常冷静，“王府的人一动，陛下立刻就会知道。只有我，一个‘受惊过度’、‘需要静养’的王妃，突然‘失踪’一会儿，或许还能用别的借口搪塞过去。而且……”
她看了一眼床榻上的萧景珩，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有些险，必须我自己去冒。”
她迅速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将长发利落束起，把薛九针给的三样东西仔细收好，又将那枚玉佩贴身藏好——不知为何，握着它，总能感到一丝心安。
最后，她看了一眼昏迷中的萧景珩，低声道：“等我回来。”
说完，她不再犹豫，借着墨尘的掩护，从王府后园一处极为隐蔽的角门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很快便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按照薛九针提供的地图，她避开大道，专挑小巷暗渠而行。敛息粉果然有效，她的气息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几次与巡逻的京卫营士兵擦肩而过，都未被察觉。
一个多时辰后，她终于抵达了皇家别宫的外围。高墙耸立，守卫明显比平时增加了数倍，火把将周围照得亮如白昼，巡逻队伍交替频繁，几乎毫无间隙。
苏明月伏在远处的草丛中，仔细观察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终于找到了薛九针地图上标注的那条“隐秘小路”——那其实是一处被藤蔓遮掩的、早已废弃的排水暗渠入口，狭窄潮湿，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她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在黑暗中艰难爬行。暗渠内岔路众多，若非有地图指引，极易迷失。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传来微弱的光线和一丝灼热的气息。
出口到了。
她小心翼翼地拨开洞口的藤蔓，外面是一片怪石嶙峋、热气氤氲的山谷。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硫磺味，地面温热，远处甚至能看到地表裂缝中隐隐透出的暗红色岩浆。这里便是炎谷。
根据地图指示，朱果生长在山谷最深处、地火最旺的一处峭壁之上。
苏明月屏住呼吸，将敛息粉又往身上撒了些，如同狸猫般在嶙峋的怪石间穿梭，极力避开几处固定岗哨的视线。越往深处，温度越高，空气都因高温而扭曲，她汗如雨下，体力消耗极大。
终于，她接近了那处峭壁。远远地，她便看到峭壁中间几点醒目的赤红色！形如鸡心，在周围灰黑的岩石衬托下，如同跳跃的火焰！
找到了！
苏明月心中一喜，正欲上前，却猛地停住了脚步，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那生长着朱果的峭壁下方，赫然躺着**两具身穿禁军服饰的尸体**！伤口整齐，一击毙命，显然刚死不久！
而更让她心凉的是——那几株朱果树靠近地面的部分，有**明显被利刃切割采摘过的痕迹**！只剩下最高处、最险峻的几枚果子，因为难以采摘而得以幸存！
有人先她一步来了！杀了守卫，摘走了大部分成熟的朱果！
是谁？皇帝的人？还是那送威胁信的幕后黑手？
就在她心神剧震之际——
“咻！咻！咻！”
数支弩箭带着凌厉的破空之声，毫无征兆地从她身侧的阴影中暴射而出！直取她的要害！
陷阱！果然是陷阱！
苏明月汗毛倒竖，求生本能让她猛地向旁边一块巨石后扑去！弩箭笃笃地钉在她刚才藏身的位置，箭尖幽蓝，显然淬了剧毒！
“抓住她！格杀勿论！”低沉的喝令声从四面八方响起，至少十数道黑影从岩石后、地缝中窜出，刀光凛冽，将她所有退路封死！
这些人埋伏在这里已久！他们似乎早就料到会有人来取朱果！
苏明月背靠冰冷的岩石（尽管周遭环境灼热），心脏狂跳，手心紧紧攥着那枚“爆炎弹”。完了！身份暴露了！就算能扔出爆炎弹制造混乱，在这重重包围下，她也根本逃不掉！
就在她绝望之际——
斜刺里，一道**玄色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切入战局！
剑光如匹练般洒开，快得只余道道残影！精准无比地格开了砍向苏明的刀锋，顺势划破了最近两名埋伏者的喉咙！
那身影并不恋战，一把抓住苏明月的手臂，低喝一声：“走！”
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和一丝……莫名的熟悉感？
苏明月来不及多想，被他强大的力道带着，踉跄着冲向包围圈的薄弱处。那玄衣人身手极高，剑法刁钻狠辣，每一次出手都必有一人倒下，硬生生在包围圈中撕开了一道口子！
“放箭！别让他们跑了！”埋伏者头领怒吼。
密集的箭雨再次袭来！
玄衣人将苏明月猛地往身后一推，自己旋身挥剑，剑光舞得密不透风，竟将大部分箭矢磕飞！但终究有漏网之鱼——
“噗！”一支弩箭擦着他的肩胛掠过，带起一溜血花！
他闷哼一声，动作却毫不停滞，反手掷出几枚黑乎乎的小球。
“轰！”“轰！”
小球炸开，弥漫出大量刺鼻的白色烟雾，瞬间遮挡了所有人的视线。
“咳咳咳……”
“小心毒烟！”
埋伏者们一阵混乱。
趁着这宝贵的时机，玄衣人再次抓住苏明月的手腕，低声道：“这边！”拉着她疾奔入一条更加狭窄隐蔽的热气裂缝之中。
七拐八绕，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将身后的喊杀声和烟雾彻底甩掉。
两人在一处相对安全的、喷涌着地热蒸汽的石缝后停下，剧烈地喘息着。
苏明月惊魂未定，借着地火微弱的光芒，看向救命恩人。他全身都裹在玄色夜行衣中，脸上带着遮面的黑巾，只露出一双深邃沉静的眼睛。肩胛处的伤口还在渗血，他却仿佛毫无知觉。
“多谢……阁下救命之恩。”苏明月喘息着道谢，心中充满了疑惑和警惕，“不知阁下是……”
那玄衣人并未回答，只是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似乎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又飞快地扫过她藏玉佩的位置。然后，他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用软布仔细包裹的东西，塞进苏明月手里。
入手微沉，温热，形状……正是那赤阳朱果！而且看大小和色泽，似乎比峭壁上剩下的那些更好！
苏明月彻底愣住了：“这……你……”
玄衣人摇了摇头，示意她收好。然后，他又从怀中摸出一张折叠的、小小的纸条，再次塞给她。做完这一切，他不再停留，对着她微微一点头，身形一闪，便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弥漫的热汽与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来得突然，去得干脆。
苏明月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捧着那枚失而复得、甚至品质更佳的赤阳朱果，以及那张神秘的纸条。
她展开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娟秀却陌生的字迹：
小心宫中。
与那玄衣人沉默刚毅的风格截然不同。
苏明月的心猛地一跳，瞬间被巨大的谜团笼罩。
这个神秘的玄衣人是谁？他为何会出现在那里？他似乎早就拿到了更好的朱果，是特意等在那里救她？还是巧合？
这纸条……又是谁写的？是玄衣人本人？还是他受人所托？
“小心宫中”……是指皇帝？还是指后宫里的某个人？
她低头看着手中这枚来之不易的朱果，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反而充满了更深的寒意和不安。
这一次夜探，她仿佛侥幸摘得了救命稻草，却又像是无意间撞破了一个更深、更可怕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