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那句石破天惊的质问,如同九天玄冰凝结而成的利刃,瞬间劈开了太和殿内虚假的歌舞升平。
“明月,你告诉朕……” “你为何……能使用那狄戎大祭司视若性命的前朝秘宝?” “你与那早已覆灭的大夏皇室……” “究竟有何渊源?!”
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帝王的无上威压和冰冷的怀疑,重重砸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也砸在殿内每一个人的心头上。
刹那间,万籁俱寂。
丝竹喑哑,舞姬僵立,百官勋贵们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转化为极致的震惊和骇然。方才还在道贺的喧闹被一种死寂的恐慌所取代。无数道目光,惊疑、探究、恐惧、幸灾乐祸……如同无数支无形的箭,齐刷刷地射向御阶之下那抹红色的身影。
前朝余孽! 这四个字所代表的含义,在场无人不知。那是抄家灭族、万劫不复的死罪!而陛下竟在如此场合,如此直接地质问靖王妃?!
苏明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窜至天灵盖,四肢百骸刹那间冰冷僵硬,心跳骤停了一瞬,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萧景珩的身体在那一瞬间绷紧到了极致,攥着她的手力道猛然加重,那并非警告,而是一种几乎要捏碎她骨头的、下意识的保护性动作,以及那压抑不住的、因震怒和伤势而引发的细微颤抖。
她的大脑有片刻的空白,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般灭顶而来,几乎要让她瘫软下去。藏在袖中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那枚温热的玉佩,它此刻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异样,却仿佛烫得灼人。
承认?死路一条。不仅她死,还会连累他,连累刚刚用“皇嗣”艰难维系的片刻安宁。 否认?如何否认?那面镜子……那面诡异的镜子似乎真的能感应到什么!皇帝既然敢当众发难,定然是掌握了某些依据,或是狄戎俘虏的口供,或是那镜子本身……
电光火石之间,无数念头在她脑中疯狂碰撞。她是林晚星,一个来自现代的灵魂,她不是苏明月,更不是什么前朝公主!但这个秘密比前朝血脉更加惊世骇俗,绝对不能说!那么,唯一的生路,不是彻底否认,而是……混淆!将一切归结于意外、阴谋或是宝物的“误差”!
求生的本能和来自现代思维的急智,在这一刻压倒了恐惧。
就在萧景珩周身寒气暴涨,薄唇微启,眼看就要不顾一切开口驳斥的瞬间——
苏明月动了。
她先是仿佛被这可怕的指控吓到了一般,身体微微晃了一下,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这倒不全是装的),下意识地更紧地挽住了萧景珩的手臂,像是寻找依靠。然后,她抬起了头。
脸上不再是方才宣布有孕时的幸福光辉,而是换上了十足的惊愕、茫然,以及一丝被无端怀疑的委屈和难以置信。她的目光清澈,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困惑,迎向皇帝那双深不见底、探究锐利的眼睛。
她没有立刻跪下喊冤,反而微微蹙起了秀气的眉头,声音带着一丝因受惊而生的轻颤,却清晰地响彻大殿:
“陛…陛下……您此言…实在让臣妇…惶恐万分,不明所以……”
她轻轻摇着头,眼神纯然无辜:“前朝秘宝?大夏皇室?臣妇…臣妇自小长在盛京,父亲乃陛下麾下微末小官,母亲早逝……臣妇连大夏皇室有何秘宝都从未听闻,又如何能使用?”
她顿了顿,仿佛努力回忆着什么,然后像是忽然想到什么,语气变得不确定起来:“至于那面镜子……北境之战,混乱凶险,臣妇确实曾险些命丧狄戎祭司之手,当时鲜血溅出,似乎…似乎是沾染了他随身携带的几样物件……”
她巧妙地将“使用”偷换概念为“鲜血沾染”,继续引导:“或许…或许是臣妇的血液偶然触发了那镜子的某种机制?又或者…那本就是狄戎构陷我大胤、离间陛下与功臣的毒计之一?故意让一件能感应血液的邪物指认臣妇,好让陛下疑心王爷?”
她越说,语气越显得顺理成章,甚至带上了一点后怕和愤怒:“若真如此,狄戎其心可诛!陛下明鉴万里,万不可中了贼人的奸计啊!”
这一番话,条理清晰,逻辑分明。先是示弱喊冤,再是提供另一种“意外”或“阴谋”的可能性,将问题的焦点从“她的血脉”成功转移到了“宝物的可靠性”和“狄戎的阴谋”上。
她没有直接否认镜子可能有反应(以免后续被当场验证打脸),而是将这种可能的反应归结于外部因素(鲜血沾染)和敌人的恶意构陷。
殿内依旧安静,但气氛已然微妙变化。不少官员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觉得靖王妃所言,似乎也不无道理。狄戎狡诈,用这种手段离间,并非不可能。
皇帝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紧紧盯着苏明月,试图从她那双过分清澈、带着惊惧与委屈的眸子里找出一丝伪装的痕迹。这个女子,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机敏镇定。
而就在这时,那面被内监捧在紫檀木托盘里的“溯影琉璃镜”,仿佛是为了印证苏明月“鲜血触发”的说法,又或是感应到了她袖中玉佩极其微弱的、同源的气息,镜面之上,竟然毫无征兆地、极其微弱地闪过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流光!
那光芒极淡,如同投入深潭的一粒微尘,转瞬即逝。距离稍远的人根本无从察觉。
但一直死死盯着苏明月和那面镜子的皇帝,以及她身边五感远超常人的萧景珩,却都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异样!
萧景珩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握住苏明月的手瞬间冰凉。
皇帝的眼眸骤然缩紧!眼底的疑虑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迅速蔓延加深!
有反应!这镜子果然对她有反应!
苏明月也看到了那丝微光,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背后的冷汗几乎浸透中衣。完了……它真的有反应!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脑中灵光再闪,脸上瞬间浮现出更加逼真的、带着几分惊奇和害怕的神色,甚至下意识地微微后退了半步,指着那镜子,声音带着哭腔道:“陛…陛下!您看!它…它刚才是不是动了一下?闪了一下光?这…这镜子好生邪门!求陛下快将它拿开!臣妇害怕……它定是感应到了臣妇方才提及曾溅血其上……它是不是要作祟?”
她这番表现,完美地将那丝危险的流光,解释为了镜子因其提及“鲜血”而产生的“邪门”反应,甚至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受害者般的惊恐形象。
皇帝到了嘴边的逼问,猛地一滞。
他看看那面再次恢复沉寂、黯淡无光的琉璃镜,再看看眼前吓得花容失色、泫然欲泣、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的靖王妃,以及她身旁脸色阴沉如冰、虽未言语却浑身散发着骇人保护姿态的萧景珩……
尤其是,她的腹中,还可能怀着萧景珩的子嗣,他刚刚亲口承认的“皇嗣”……
若是继续当众逼问下去,万一真是误会,或是狄戎诡计,不仅寒了功臣之心,若再惊扰了胎气……更何况,萧景珩那副随时可能撕破脸的架势……
皇帝的眼底闪过深深的算计和权衡。
片刻的死寂后,皇帝忽然朗声大笑起来,只是那笑声略显干涩,打破了凝固的气氛:“哈哈哈……朕不过是听闻狄戎有此邪物,心中好奇,故有此一问,瞧把明月吓的。”
他挥了挥手,示意内监将琉璃镜端下去:“看来此物确实邪性,竟能因血迹残留而有所感应,狄戎巫术,果然诡谲莫测,竟想借此离间朕与爱卿,其心可诛!”
他轻描淡写地将方才那致命的质问,归结为“好奇”和“狄戎的离间计”,仿佛刚才那剑拔弩张的气氛从未存在过。
“此事不必再提。”皇帝定了调子,目光重新变得温和,看向苏明月,“明月受惊了,回头让太医开几副安神压惊的汤药。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务必以皇嗣为重。”
“谢陛下关怀。”苏明月连忙屈膝行礼,垂下眼睑,掩去眼底劫后余生的惊悸和一丝冷意。
危机似乎再次暂时化解。
殿内众人暗暗松了口气,气氛重新活络起来,只是那份热闹底下,多了多少猜忌和暗流,无人得知。
然而,苏明月和萧景珩都清楚地看到,皇帝在让内监将琉璃镜端下去时,递过去一个极其隐晦的眼神。
那面诡异的镜子,绝不会被轻易搁置。
它将被秘密送往何处?由何人看管研究? 皇帝嘴上说着“不必再提”,但心中的怀疑,真的打消了吗? 那丝流转的微光,究竟意味着什么?
苏明月扶着萧景珩的手臂,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硬和冰冷,以及那极力压抑的、翻涌的怒意和担忧。
一场更大的风暴,或许正在无人知晓的暗处,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