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室内的空气仿佛都带着甜暖的黏意。玄烨并未因舒云那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便得寸进尺,他极懂得分寸,深知此刻任何的急切都可能将她再次吓退。
他只是轻轻松开了握着她的手,转而为她斟了一杯新茶,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告白只是寻常闲谈。
“这茶尚温,尝尝。”他将茶盏推至她面前,目光温和,不再带有那般具有侵略性的灼热,而是化作了一种更令人安心的、细水长流般的注视。
舒云低低道了声谢,指尖微颤地捧起茶杯。温热的瓷器熨帖着掌心,也似乎稍稍安抚了她狂乱的心跳。她小口抿着茶,不敢抬眼看他,脸颊上的红晕却久久未退。
“总是闷在府里也不好。”玄烨看着她低垂的、泛着柔光的侧脸,语气轻松地提议,“既然出来了,不如…我陪你四处走走?听说东市新来了些苏杭的绸缎和精巧玩意,去看看?”
他用的不是命令的口吻,而是带着商量的、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这让她无法生出被强迫的反感。
舒云迟疑了一下。与他并肩同行于市井之间?这实在太过逾矩,也太过…引人遐想。可心底深处,却又有一丝隐秘的渴望冒出头来。
她确实很久没有像寻常女子那般,轻松自在地逛过街市了。而且…拒绝的话,此刻似乎也说不出口。
她最终极轻地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但凭王爷安排。”
玄烨眼中瞬间漾开笑意,如同春冰乍破,明亮得晃眼。他立刻起身,动作间都透着一股轻快:“那便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雅室。云翠和扮作随从的侍卫们远远跟着,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至于打扰,又能确保安全。
东市果然热闹非凡。店铺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各色商品琳琅满目。玄烨刻意放缓了脚步,迁就着舒云的步伐,与她并肩而行。
他身形高大挺拔,气质卓然,即便穿着常服,在人群中依旧鹤立鸡群,引得不少路人侧目。而舒云虽衣着素雅,低着头,但那清丽脱俗的容貌和温婉气质,也难掩光华。
这样的两人走在一起,难免惹人注目。舒云只觉得那些目光如同细针般扎在身上,让她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便想离他远些,脚步也慢了下来。
玄烨察觉到了她的窘迫,心中微叹,却并未点破,只是不着痕迹地侧过身,用自己宽阔的肩膀为她挡去了大半探究的视线,同时指向旁边一个卖女子首饰的摊位,温声道:“瞧那支玉簪,颜色倒是清雅,可还入眼?”
他的体贴和细心,让舒云心中一暖,紧张的情绪稍稍缓解。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支简单的白玉兰花簪,质地不算顶好,但雕工细腻,的确雅致。
她还未开口,玄烨已对摊主道:“取来看看。”
摊主见二人气度不凡,连忙殷勤地递上。玄烨接过,并未直接给她,而是拿在手中细细看了看,才转身,目光柔和地望向她:“我瞧着,与你很配。”
他的眼神太过专注,语气太过自然,仿佛为她挑选首饰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舒云脸颊又是一热,慌乱地移开目光,低声道:“王爷…这不合规矩…”
“喜欢便好,何须在意那些虚礼。”玄烨却不以为意,直接将玉簪递到她面前,“就当是…贺你归家之喜。”
他寻了个无可挑剔的理由,堵住了她拒绝的话头。舒云看着那支近在咫尺的玉簪,又看看他坚持而温柔的眼神,心中挣扎片刻,最终还是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皆是一颤。
舒云飞快地接过玉簪,仿佛被烫到一般,紧紧攥在手心,垂首道:“…多谢王爷。”
玄烨看着她通红的耳根和那副想躲又无处可躲的羞怯模样,心中爱极,唇角笑意更深。
他没有再做出更亲密的举动,只是继续陪着她慢慢逛着,偶尔在看到有趣的物件或她目光稍有停留时,便会温声询问,或是直接买下。
他不再说那些令人心慌意乱的情话,只是用这种细碎而实际的陪伴和照顾,一点点瓦解着她的心防。
舒云从一开始的浑身紧绷、不知所措,到后来渐渐也能放松下来,偶尔还会对某样精巧的绣品或点心露出些许真实的喜爱之色。
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微妙而拉扯的氛围。他进一寸,她便退半分;他若保持距离,她又会不自觉地被吸引。没有逾矩的言行,却处处流淌着难以言喻的暧昧与情愫。
直到日头偏西,舒云才惊觉时辰不早,出来太久恐母亲担心,便提出回府。
玄烨虽不舍,却也知不宜久留,从善如流地点头:“好,我送你回去。”
马车依旧停在赫舍里府后街的僻静处。下车时,玄烨站在车边,看着她,目光深沉:“今日…我很开心。”
舒云心头一跳,不敢与他对视,只低声道:“妾身…告退。”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带着云翠快步走向角门。直到踏入府中,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她才靠在冰凉的墙壁上,长长舒了一口气,只觉得一颗心犹自在胸腔里怦怦狂跳,脸上热度久久不散。
手中那支白玉簪,已被掌心的汗水浸得微湿。
回到幽兰轩,屏退左右,舒云独自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自已依旧泛着红晕的脸颊和那双水光未退的眼眸,心中一片混乱。
今日发生的一切,如同做梦一般。
他那番直白而深情的告白,他小心翼翼的陪伴,他体贴入微的举动……点点滴滴,都在她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她无法再欺骗自己,对他毫无感觉。那个男人,用他霸道又笨拙的方式,强势地闯入了她的生命,在她心上刻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害怕吗?依旧是怕的。前路未知,身份云泥,每一步都可能踏入万丈深渊。
可是……心动了吗?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那支玉簪,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若不动心,怎会因他一句话而脸红心跳?怎会默许他的陪伴?怎会收下他的礼物?
一种从未有过的、夹杂着甜蜜与惶恐的情绪,在她心中蔓延开来。
她起身,走到那个被她塞进角落的旧木箱前,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打开了它。
那件天青色的软缎里衣,静静地躺在箱底,光滑的缎面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她将它拿了出来,轻轻抚摸着上面细密匀称的针脚。
当初做它时,心中那份隐秘的期盼和悸动,此刻仿佛又重新活了过来,甚至比当时更加清晰、更加汹涌。
原本打算将它永远封存,可作为决绝和划清界限的证明。
可现在……
她看着手中的衣服,又想起今日他看她时,那带着欣喜和满足的眼神。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或许……下次见面时……可以……送给他?
这个想法让她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心中羞窘万分,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破土而出的勇气和……期待。
她将衣服紧紧抱在胸前,仿佛能从中汲取到一丝温暖和力量。
窗外,暮色四合。
赫舍里府内一片安宁,而幽兰轩中,一颗曾经冰封的心,正在春风的吹拂下,悄然融化,生出怯怯却坚定的新芽。
至于那未来是繁花似锦还是风雨飘摇,此刻的她,已顾不得那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