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狗被抱回宫后,玄烨竟真将其当成了件正经事来办。
不仅太医院院判亲自来为这小畜牲重新清理伤口、敷上最好的生肌膏,乾清宫偏殿的一角还被特意收拾出来,铺上了柔软的棉垫,成了小狗临时的窝。
小东西似乎也知道自己走了大运,极其乖巧,喂它吃食便摇尾巴,换药时也只可怜兮兮地呜咽两声,从不乱吠乱咬。
玄烨批阅奏折间歇,偶尔会踱过去看它一眼,见它蜷缩在垫子上睡得香甜,心中便会莫名生出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仿佛通过这小东西,与远方那座小院有了某种微妙的联系。
“梁九功。”
“奴才在。”
“去寻个会驯养猫狗的小太监来,好生照看着,务必让它尽快好利索了。”玄烨吩咐道,目光仍落在奏折上,语气平淡得像在安排一件寻常政务。
“嗻。”梁九功心下嘀咕,这怕是宫里头一份儿了,太监还得兼着狗保姆。
如此精心照料了两三日,那小白狗腿伤渐愈,已能蹒跚着在垫子周围走动,精神头也足了不少,见到玄烨甚至会试图站起来摇尾巴。
玄烨看着,觉得时机差不多了。
这日,他特意早些处理完政务,换上一身石青色常服,依旧是那副低调却不失贵气的打扮。他亲自去偏殿,将那小白狗抱起来。
小东西似乎认得他,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腕。
“走吧,”他拍了拍小狗的脑袋,像是自言自语,“带你回去见她。”
梁九功早已备好一切,心中却是七上八下。皇上这“微服私访”静心庵的频率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轻车熟路,一行人再次悄无声息地来到西山静心庵后山。玄烨依旧让随从远远候着,自己抱着小狗,走向那座小院。
院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轻微的扫洒之声。玄烨顿了顿,并未立刻进去,而是站在篱笆外,轻轻叩了叩柴扉。
正在院内清扫落叶的舒云闻声抬头,见到来人,眼中掠过一丝清晰的讶异,随即放下扫帚,走了过来。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玄烨怀中那只精神明显好了许多、正睁着乌溜溜眼睛看她的小白狗身上。
“先生?”她打开院门,语气带着惊喜,“它的伤…好了?”
“托居士的福,伤势已无大碍,只是还需将养些时日。”玄烨将小狗递过去,小家伙闻到熟悉的气息,立刻冲舒云呜呜叫着,尾巴摇得欢快。
舒云连忙接过,小心翼翼地查看着它被包扎得依旧整齐的后腿,脸上不禁露出真切的笑容:“真是…多谢先生了!若不是先生,它怕是凶多吉少。”她抬头看向玄烨,眼眸清亮,带着毫不掩饰的感激,“先生为它费心了。”
阳光下的她,因这由衷的笑意,整个人都生动明亮起来,那份惯有的清冷仿佛被融化,透出一种难得的柔美与鲜活。
玄烨的心跳又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他微微移开视线,故作淡然:“举手之劳。也是它与居士有缘。”
舒云抱着小狗,侧身相让:“先生请进。上次蒙先生相助,还未谢过,若不嫌弃,喝杯粗茶再走?”
“那就叨扰了。”玄烨从善如流,迈步进了小院。
舒云将小狗小心地放在铺了软布的竹篮里,转身去屋内沏茶。
玄烨则负手立在院中,看似欣赏那株老梅,实则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的身影。
她今日,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仅用一根最简单的木簪松松绾在脑后,几缕发丝垂落颈侧,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阳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和优美的颈部线条。
玄烨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从未如此仔细地、贪婪地打量过一个女子的背影。
舒云端着茶盘出来,依旧是素瓷茶盏,清茶寡水,却别有一番山野清香。两人便在院中石桌旁坐下。
“先生两次援手,妾身感激不尽。”舒云奉上茶盏,语气诚恳,“还不知先生高姓大名?日后也好铭记恩情。”她终究还是问了出来,眼中带着探究与好奇。
玄烨端茶的手微微一顿。姓名?他自然不能说实话。
电光火石间,他想起今日离宫前刚批阅过的一份关于裕亲王福全督办火器营事务的奏报,福全近日并不在京中。
他微微一笑,避重就轻:“山野之人,名讳不足挂齿。居士唤我‘先生’便很好。”他呷了口茶,转而问道,“看居士谈吐气度,不似寻常人,为何会在此清修?”
舒云眸色微微一暗,但很快恢复平静,淡淡道:“家中些许俗务缠身,在此暂避,求个心净罢了。”
她显然不愿多谈家事,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倒是先生,似乎常在这西山行走?”
“嗯,”玄烨顺着她的话道,“京中烦嚣,偶来山野,能涤荡心胸。何况…此处景致甚好,人情也淳朴。”他意有所指地看了她一眼。
舒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垂眸,端起茶盏掩饰:“山野之地,唯有清茶待客,先生莫怪。”
“清水涤尘,淡茶明心,再好不过。”玄烨看着她微垂的睫毛,心中痒痒的,只想与她多说些话,“方才见居士似乎在清扫庭院,甚是辛劳。”
“今日婢女出去采买了,我也仅是活动筋骨罢了,算不得辛苦。”舒云抬眼,笑了笑,“比起京中繁华,妾身反倒觉得此处更自在些。”
两人便这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从山间四季景致,谈到偶尔看到的野趣,甚至聊起了佛经典故。
玄烨发现,她不仅心思玲珑,学识见解也远超寻常闺阁女子,与她交谈竟是件极其愉悦享受的事,仿佛连日来的疲惫都被涤荡一空。
舒云也渐渐放松下来。这位“先生”虽身份神秘,但言谈风趣,见识广博,且态度温和尊重,让她不由自主地卸下了心防。她甚至偶尔会被他的话逗得抿唇轻笑,眼波流转间,竟流露出几分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娇俏神态。
气氛融洽得恰到好处。
忽然,一阵山风吹过,拂动了舒云鬓边那几缕未束好的发丝,一缕竟调皮地沾到了她的唇畔。
她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拂开。
然而,另一只手却比她更快。
玄烨几乎是出于本能,自然而然地伸出了手,指尖极其轻柔地替她将那缕不听话的发丝掠到了耳后。
他的动作是那般自然,仿佛演练过千百遍一般。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她耳后细腻温热的肌肤。
两人同时僵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舒云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他指尖那微凉的触感和方才那过于亲昵的动作,像一道电流瞬间窜过她的全身,让她头皮发麻,脸颊不受控制地迅速烧红起来,连耳根都透出了粉色。
玄烨也瞬间清醒过来,心中暗叫一声“糟糕”!他竟又失控了!
他如同被烫到般猛地收回手,指尖却仿佛还残留着那细腻温软的触感和她发间极淡的冷香。
“抱…抱歉!”他罕见地有些语无伦次,心跳如擂鼓,“在下一时…唐突了!请居士恕罪!”他慌忙站起身,俊朗的脸上竟也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舒云也猛地低下头,心跳得厉害,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声音细若蚊蚋:“没…没关系…是风…风大…”
气氛瞬间变得无比尴尬和暧昧。空气中仿佛弥漫着看不见的火花,噼啪作响。
那只小白狗似乎察觉到异样,在篮子里不安地呜咽了一声。
这声呜咽惊醒了两人。玄烨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道:“今日…时辰不早,在下就不多打扰居士清修了。这小狗…便留在居士这里吧,它似乎与居士更投缘。”
舒云依旧不敢抬头,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在下告辞了。”玄烨几乎是落荒而逃,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连礼节都忘了。
直到走出很远,他的心仍在狂跳不止,指尖那柔软的触感和她方才羞红的脸颊,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他脑海里。
而小院内,舒云久久站在原地,脸颊滚烫。她抬手,轻轻碰了碰方才被他指尖触碰过的耳后肌肤,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陌生的、令人心慌意乱的温度。
她看着篮子里那只又开始摇尾巴的小狗,心乱如麻。
这位“先生”…他方才的举动…不能再想,她也仅是个弃妇,有违礼法。
一阵秋风吹过,院中老梅树沙沙作响,却再也吹不散她心头的纷乱思绪。
青丝微乱,心弦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