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昏暗,东门开启之后,数十名官员鱼贯而入。
他们步伐小而疾,刚一入门,便默不作声的列队站好。直到所有人都进了东门,朱漆大门才缓缓合拢。
虽然天色未明,莱恩看不到那边阵列的情况,却也能感受到一缕缕窥探的目光,在自己这边四人身上扫过。
文官们检查着身上腰牌,象牙笏板,偶有低声交谈,转瞬便被礼官喝止。
“咚——”
鼓声响起,文官们身形一震,齐步缓行,朝着太初圣殿前的璃青石台阶走去。
直到文官行至半途,莱恩这边的礼官方才举步,走在最前,引领他们转入正道。
苍泽居首,清水次之,沐婉华与莱恩跟在最后。莱恩默念曜兑所教之法,低头紧盯沐婉华的脚跟,不敢东张西望。
走至太初圣殿前的台阶,莱恩偷偷瞥见西侧阵列的武班官员。单是身上散发的气势,便稳稳压住文官一头。
不少人看到了苍泽的身影,纷纷低头致意,却又不敢开口寒暄。苍泽亦不失礼节,一一点头回礼,一时间脑袋竟如小鸡啄米般,点个不停。
“列班入殿——”
太初圣殿前的礼官高声唱道,文武百官各自从东,西两侧缓缓登上青光流转的台阶,依次入殿
“止步。”
领路的礼官伸手将沐婉华和莱恩拦下,苍泽和清水已经步入殿中。
大殿中文官立于东班,武官立于西班,依官职高低依次向后排开。最前方分别是文武二相,之后武班之首,正是苍泽。
清水作为前官员,此刻尴尬的立于武班最后,靠近大门的位置。不过她倒是没在乎自己站在哪,反倒时不时回头看向门外的莱恩和沐婉华。
礼官将二人拦下后,伸手指了指东侧台阶尽头,明显高出一块的白玉台。
“于此跪候。”
莱恩与沐婉华依言登上白玉台,垂首而跪。
寒风凛冽,莱恩偷偷缩了缩脖子。
“娘还能受得了吗…好冷哦…”
他偷偷瞄了一眼身侧的沐婉华,恰好她也向莱恩瞧了过来,微微一笑,嘴唇动了动:
“娘没事。”
莱恩收回视线,脑中乱作一团,不知过去了多久,终于听到殿内礼官高唱——
“国君到——!”
“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跪地,齐声高呼。
莱恩人在殿外,根本看不到极冠国君真容,只得压下好奇,耐心跪候。
…………
李承恒心情不错。
刚一登上御座,便看到了几年未见的苍泽,他微笑着冲苍泽招了招手:
“苍泽爱卿,见你一面,比征服四海还难。”
苍泽苦笑一声,向前一步,双手抱圆微躬:“陛下折煞老臣了,只是见面,实则不难。”
李承恒挥了挥手示意他站回原位,随即目光掠过下面垂首的百官,轻轻坐了下来。
“百官叩首——”
礼官唱毕,众臣三拜九叩,接着等待着李承恒的准许。
片刻后,李承恒略抬眼皮,语气清冷:
“诸卿平身,有事奏来,无事退下。”
众臣起身肃立,一时竟无人敢奏。
李承恒原本正惦记着御书房那只五色小貂,打算早些退朝都弄一番,结果无人奏事,不免微感不耐。
文官阵列迈出一人——
“臣秦朗,启奏圣上——”
“苏泽省内十几名官员贪赃纳贿,徇私枉法,证据确凿。”
李承恒眼皮未抬,懒懒道:“将名录交予刑部,彻查。”
有人开头,自然就开始有人跟了上来,一时间请示拨款赈济,调兵驻防,修缮宫墙等等琐事,一并报了上来。
李承恒惜字如金,除了需要明确安排的,一律都是两字结束:
“准奏。”
“驳回。”
“再议。”
太初殿内,文武百官依序奏报,李承恒一边听,一边懒洋洋的回应。
他每天都要处理这些王国各地汇聚的军情政务,早已有了一套自己偷懒的办法,但还是不能将时间缩短到一个时辰。
这一日的朝会,才刚刚开始。
就在李承恒以为,今日的朝会也是风平浪静的时候,文官阵列又站出一人。
“臣沈惟中,启奏圣上——”
“为平民而革去当朝官员,是否妥当?”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众人心知肚明,他所指何人——
那平民,正是跪候殿外莱恩和沐婉华。而那个被革职的官员,自然就是前内侍局五品侍丞,禁军内院总管——姚仲修。
“哦?”李承恒来了兴致,眯眼打量着站出来的文官,似笑非笑:“我记得你,内侍局少卿,对吧。”
“圣上厚爱,竟还得微臣的名字。”沈惟中垂首作揖,语气沉稳。
李承恒微微一笑,起身缓步走下御阶。
“当然,我还知道,你,是那个姚仲修的表舅,对吗?”
沈惟中身子一抖,强自稳住气息:“微臣以为——举贤不避亲。”
李承恒嘴角带笑,眸中却毫无温度:
“所以,你想说什么?”
“圣上。”沈惟中环顾四周,仍旧不敢直视李承恒的目光:“微臣知道圣上求贤若渴,臣等钦服。但既然平民已经蒙得圣恩,得见圣颜,为何还要特殊对待?”
“此非典仪,恐伤国制。”
“特殊对待?”李承恒的声音陡然低沉。
“抬头,直视我。”
沈惟中抿嘴,不敢动弹。
“我说,直视我。”
沈惟中只得缓缓抬头,目光一触李承恒,便又下意识移开。
李承恒冷声道:
“姚仲修区别待人,肚量狭隘,任职期间贪污舞弊。还需我一条条列出来,给你看吗?”
他抬手一招,大殿两侧候着的礼官快步上前,将一卷绢布递到了沈惟中手中。
“你要是没瞎,就仔细读。要是瞎了,就跟他一起去喂猪。”
李承恒视线看向殿外,语气微顿。他似乎能看到玉台上,被寒风吹得微微发抖的母子二人。
“即便是平民,也是我极冠子民。”
“更何况,尔等可知,他母子二人,究竟是何身份?”
他环视一圈,武班垂首不语,文班神情漠然。
李承恒重新走回御座,语声渐低:“沐婉华之父,正是三十年前被诬陷而满门抄斩的六部官员,沐青川。”
此言一出,满朝震荡!
众臣皆面露惊色,议论之声四起。
李承恒神色一冷,猛然抬手,一掌重拍御案:
“安静!”
大殿顿时鸦雀无声。
他目光冷厉,声如寒铁:
“我当时也听信了前任文相的鬼话,误判其罪。真以为沐家勾连瑟曦,欲毁瀚海道镇器。”
“直到文相谋反,方才真相大白。我才有机会让沐青川沉冤昭雪,让他的后代,重见天日。”
他声音缓和了一些,淡淡道:
“来人,宣沐婉华,莱恩入殿。”
李承恒说完,正要再开口,却见沈惟中猛地上前一步,咬牙再言:
“圣上不可!他们是平民,依据王国制度,朝会期间不得入殿——”
此言一出,李承恒眼光一冷。
“这狗东西。”
他已动了杀机。
他缓缓起身,声音毫无波动:
“有趣。你三番五次出言责问,莫非真以为,这朝堂由你说了算?“
“——我极冠之主,欲见谁,谁便能跪于此殿之下。”
“岂容你阻?”
“传沐婉华,莱恩入殿!”
李承恒大袖一挥,礼官随即高声唱道:
“传!沐婉华,莱恩,入殿——”
殿内那场喧哗,沐婉华和莱恩听的清清楚楚。
此时听到圣上传召,沐婉华与莱恩一同起身,目光坚定。
二人轻轻牵起手,并肩迈下玉台。
他们无声前行,脚步稳重,缓缓踏入——
太初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