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如同挣脱牢笼的巨兽,在旷野上肆意咆哮,卷起漫天沙石枯草,打得人睁不开眼,脸颊生疼。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沉沦,铅灰色的乌云低低地压下来,仿佛触手可及,云层中电蛇乱窜,闷雷声滚滚而来,如同天神的战车碾过苍穹。冰冷刺骨的雨点夹杂着坚硬的雪籽,劈头盖脸地砸落,瞬间打湿了衣袍,寒意直透骨髓。
“下马!抓紧缰绳!围在一起!背风!”巴特尔声嘶力竭地大吼,声音在狂风的嘶吼中显得如此微弱。他率先跳下马,死死拉住躁动不安的坐骑,将身体缩成一团。
众人慌忙照做,跌跌撞撞地聚拢在一起,背对着狂风来的方向。骡马惊恐地嘶鸣,人立而起,几乎要挣脱缰绳。赵莽怒吼着,凭借巨力死死拉住两匹马的缰绳,脚深深陷入泥泞的地面。王五将小栓子护在怀里,用宽阔的后背抵挡风沙。陈文早已被这天地之威吓得魂不附体,死死抱住一棵枯树的树干,眼镜片上全是水渍,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雷霆震怒,君子畏天……”柳七娘脸色苍白,伤口被寒风一激,痛得她冷汗直流,却咬紧牙关,用一块毛皮紧紧裹住头脸。
徐逸风立于众人之间,狂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发丝飞扬,他却如中流砥柱般沉稳。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寻找着任何可以躲避的地方。然而,这片区域过于开阔,除了几块孤零零的、根本无法提供遮蔽的巨石,别无他物。
“巴特尔!这黑风要持续多久?!”徐逸风大声问道,声音穿透风噪。
“说不准!可能一刻,可能半天!若是被卷进风眼里,就完了!”巴特尔艰难地回应,一张口便灌了满嘴的沙土。
就在这时,一道刺目的闪电撕裂昏暗的天幕,紧接着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在头顶爆响!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脚下的地面似乎都在颤抖!
“娘呀!”小栓子吓得尖叫一声,把头埋进王五怀里。
陈文更是“哇”的一声叫出来,差点松开抱树的双手。
赵莽也被这近在咫尺的雷霆吓得一哆嗦,嘟囔道:“贼老天,吓唬谁呢!”
闪电的光芒瞬间照亮了四周,徐逸风的目光猛地定格在远处一片嶙峋古怪的山石区域——那里似乎……有一个极其隐蔽的、被阴影笼罩的凹陷?
来不及细想,又一阵更猛烈的狂风袭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鬼哭般的呜咽声,风中似乎还夹杂着细微的、仿佛金铁交击的清脆声响!
“是黑风里的‘碎石刃’!快趴下!”巴特尔惊恐万状地大吼!
只见狂风卷起的不再是沙土,而是无数尖锐的石屑和冰块,如同无数把飞旋的小刀,铺天盖地地射来!瞬间就在众人的棉袍皮袄上划开了无数口子,脸上手上也被划出血痕!
情况危急万分!继续待在这里,就算不被风卷走,也会被这碎石刃凌迟!
“跟我来!”徐逸风当机立断,指向刚才闪电照亮的方向,“那边有处山坳!快!”
他率先拉起一匹马,逆着风艰难地向前冲去。众人见状,也顾不得许多,拼命跟上。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狂风几乎要将人吹倒,碎石不断击打在身上,疼痛难忍。
短短百丈距离,却走得如同跨越刀山火海。终于,靠近那片山石,果然发现一个狭窄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岩石裂缝,里面黑黢黢的,似乎别有洞天!
“进去!”徐逸风喝道,让赵莽和王五先将骡马奋力推挤进去,然后是陈文、小栓子和柳七娘,最后他和巴特尔才闪身而入。
一进入裂缝,外面的风声瞬间变得沉闷许多,虽然依旧可怕,但至少避免了被直接吹走和碎石击打的危险。裂缝内是一条向下倾斜的、天然形成的甬道,颇为深邃,不知通向何处。
众人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惊魂未定,剧烈喘息。外面依旧是鬼哭狼嚎般的风啸雷鸣,但总算有了一息喘息之机。检查伤势,大多都是皮外伤,但衣衫破损严重,看起来狼狈不堪。
“娘的……这鬼地方……真他娘的要命……”赵莽喘着粗气,看着自己几乎成了布条的衣袖,骂骂咧咧。
陈文瘫在地上,眼镜歪斜,喃喃道:“《诗经》云:‘习习谷风,维风及雨。’此风……此风非谷风,实乃索命之风也……”
柳七娘默默处理着手臂上被碎石划出的血痕,眼神却警惕地打量着这条幽深的甬道。
徐逸风点燃一根火折子,微弱的火光照亮了四周。甬道石壁光滑,似乎是水流冲刷形成,空气虽然潮湿,却并无憋闷之感,隐约有气流流动。
“这里似乎能通往更深处,或许能避开风口。”徐逸风观察后道。
巴特尔脸色却有些发白,低声道:“徐爷……这地方……这地方好像离‘魔鬼谷’那片邪门石林很近了……老人们都说,那石林是活的,会吃人……”
“事已至此,别无选择。留在外面必死无疑。”徐逸风平静道,“往里走,小心戒备。”
众人稍事休整,便沿着甬道小心翼翼地向深处走去。甬道曲折向下,越走越开阔,气温反而比外面温暖了些许。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隐约传来微弱的水声和……一种奇异的、仿佛某种巨大金属构件缓慢转动的“嘎吱”声?
徐逸风示意众人停下,凝神倾听。那“嘎吱”声沉重而富有规律,绝非自然形成。
他熄灭火光,示意众人噤声,独自一人悄无声息地向前摸去。拐过一个弯道,眼前豁然开朗!
前方竟然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洞顶有微弱的天光从一些缝隙中透下,隐约可见洞内景象。空洞中央,似乎矗立着几尊巨大的、造型奇特的石雕,但因为光线太暗,看不真切。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在空洞的一侧,竟然有一条人工开凿的石阶,通向更高处的一个平台。平台上,似乎有火光闪烁!还有人影晃动!
难道这里有人居住?还是……赫连部的人抢先找到了这里?
徐逸风心中一凛,正待仔细查看,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机括响动!他心中警铃大作,猛地向旁一闪!
“嗤嗤嗤!”数点寒星从他刚才站立的位置疾射而过,深深钉入对面的石壁中!是弩箭!
有埋伏!
几乎同时,前方平台上的火光猛地亮起,照亮了整个空洞!只见平台上站着五六个人,皆身着黑衣,手持兵刃,为首一人,脸上带着狰狞的笑意,正是那个在凉州客栈见过的赫连部劲装汉子!
“徐先生,恭候多时了!”那汉子阴恻恻地笑道,“没想到你们还真能找到这‘风眼秘径’,倒是省了我们不少功夫!”
而徐逸风身后,赵莽等人所在的甬道方向,也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喝声!他们被前后夹击了!
“操!中计了!”赵莽怒吼一声,抡起砍山刀就要冲向身后的追兵。
王五迅速端起弩弓,对准平台上的敌人。陈文和小栓子吓得面无人色。柳七娘则握紧了短刃,眼神冰冷。
徐逸风面色沉静,目光快速扫过空洞环境,寻找脱身之计。对方显然早有准备,占据了地利。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从空洞顶部传来!一块巨大的岩石仿佛被什么东西炸开,伴随着簌簌落下的尘土,一道身影如同大鸟般从天而降,轻盈地落在空洞中央那尊最大的石雕头顶!
那是一个穿着宝蓝色锦缎劲装、外罩雪白狐裘斗篷的年轻公子哥儿。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嘴角噙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手中还摇着一把玉骨描金折扇,在这杀机四伏的地下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极其风骚。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包括赫连部的人。
那锦衣公子哥儿环顾四周,目光在徐逸风脸上停留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用一把清朗悦耳、却带着夸张抱怨语调的声音开口道:“哎哟喂!我说下面怎么这么吵呢,原来是你们这群不开眼的家伙,打扰小爷我探宝的清静!真是晦气!晦气得很呐!”
他啪地一声合上折扇,指向平台上的赫连部头领,眉头皱起,一脸嫌弃:“尤其是你!长得丑就算了,笑得还那么难听!知不知道什么叫扰民啊?有没有公德心啊?”
赫连部头领被他这番莫名其妙的话气得脸色铁青,怒喝道:“哪里来的疯子!找死!”说罢一挥手,几名手下立刻张弓搭箭,对准那锦衣公子。
那公子哥儿却丝毫不慌,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用扇子掩着嘴:“哎哟,还敢动手?你们家主子没教过你们,见到夏侯家的人要绕着走吗?”
“夏侯?”赫连部头领闻言一愣,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而徐逸风听到这个名字,眼中却闪过一丝了然和……无奈。
那自称夏侯家的公子哥儿却不理他们,足尖在石雕头上轻轻一点,身形如同飘絮般悠然落下,正好落在徐逸风与赫连部众人之间,背对着徐逸风,面向敌人,摇着扇子懒洋洋道:“风眠兄,好久不见啊!你怎么还是这么能惹麻烦?每次见到你都被一群臭鱼烂虾围着,忒不讲究了!”
徐逸风叹了口气,开口道:“夏侯琢,你怎么会在这里?”
名叫夏侯琢的公子哥儿回头冲徐逸风挤了挤眼,笑嘻嘻道:“本少爷夜观天象,算到你有血光之灾,特来救你于水火之中啊!感不感动?要不要考虑以身相许?”他话语轻佻,但眼神扫过徐逸风身后的赵莽等人时,却微微点头示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赵莽瞪大了眼睛,看看夏侯琢,又看看徐逸风,瓮声瓮气道:“爷……这……这油头粉面的小子是谁啊?说话咋咋呼呼的?”
夏侯琢耳朵极尖,立刻转头瞪向赵莽:“嘿!大黑个子!说谁油头粉面呢?本少爷这叫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懂不懂审美?一看你就没文化!”
赫连部那头领被晾在一边,气得七窍生烟,怒吼道:“管你是夏侯还是狗侯!既然来了,就一起留下吧!放箭!”
嗖嗖嗖!数支利箭离弦,射向夏侯琢!
夏侯琢看似漫不经心,动作却快如鬼魅!手中折扇“唰”地展开,看似随意地挥动,竟精准无比地将射到面前的箭矢一一拨打开去,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身姿潇洒飘逸,宛如闲庭信步!
“啧啧啧,就这点本事?”夏侯琢摇头叹息,“真是令本少爷失望。”他话音未落,手腕一抖,几道细微的银光从扇骨中疾射而出!
那赫连部头领惨叫一声,捂着手腕倒地,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正钉在他腕脉之上!其他几名手下也纷纷中针,虽不致命,却瞬间手臂酸麻,兵刃脱手!
“搞定!”夏侯琢拍拍手,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转身对徐逸风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怎么样风眠兄?几年不见,本少爷的身手是不是更俊了?是不是把你帅得说不出话来了?”
徐逸风看着他这熟悉的自恋模样,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夏侯琢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虽然依旧带着玩笑语气,眼神却认真了些:“家里老头子收到风声,说赫连部的那帮疯狗在西北调动了大量人手,像是要搞大事,又隐约听说你好像也往这边来了。我琢磨着以你那惹事生非的体质,肯定得撞上,这不就赶紧带着人溜过来看热闹……呃,不是,是来支援你了嘛!刚找到这附近就赶上这鬼天气,无意中发现这顶上有个裂缝,就下来避避雨,没想到正好撞见你被围殴!这就叫缘分啊!”
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语速极快。徐逸风却听明白了,是夏侯家注意到了赫连部的异动,担心自己,所以派了夏侯琢这个看似不靠谱、实则能力极强的家伙过来。
“这位是……”柳七娘警惕地看着夏侯琢。
“哦,忘了介绍,”徐逸风对众人道,“这位是夏侯琢,我……旧友。夏侯家与我家是世交。”他简单带过,但“夏侯家”三个字,足以让知晓内情的人明白其分量。
夏侯琢则笑嘻嘻地冲众人拱手:“各位朋友好!我叫夏侯琢,夏侯琢是我,我就是夏侯琢!以后大家就是自己人了,有事报我名字,虽然可能没什么用,但听着响亮啊!”
赵莽嘀咕道:“这小子……好像有点本事,就是话忒多……”
陈文则看着夏侯琢华贵的衣饰和非凡的身手,暗自咋舌,这又是哪路神仙?
解决了平台上的威胁,徐逸风目光转向身后甬道。那里的打斗声也渐渐停歇,只见巴特尔和王五提着滴血的兵刃走了过来。
“爷,后面的尾巴清理干净了,留了个活口,但咬毒自尽了。”王五沉声道。
危机暂时解除。众人这才真正松了口气,都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夏侯琢则好奇地打量起这个巨大的空洞和中央那几尊模糊的石雕:“啧啧,这地方有点意思啊!这些石雕……看着不像中原的路数,倒像是……塞外匈奴那些蛮子的风格?风眠兄,你们跑这鬼地方来挖坟掘墓了?”
徐逸风没有回答,他的目光也被那几尊石雕吸引。在跳动的火光和微弱天光下,石雕的细节逐渐清晰——那是一些造型狞厉、带有明显草原风格的兽形和人物祭祀雕像,饱经风霜,却依然透着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气息。
难道……他们误打误撞,已经接近了那座传说中的匈奴祭祀遗迹?
(第三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