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滴答…
那冰冷的、规律性的声响,如同某种来自深渊的钟摆,精准地敲击在明玉濒临崩溃的神经上。它似乎无处不在,又似乎源自脚下这片被冰雪覆盖的、死寂的大地深处,与怀中那瞬间的诡异跳动感交织在一起,将她从昏迷的边缘强行拽回。
寒意已不再是外在的侵袭,而是从骨髓里透出,冻结血液,凝固思维。怀中的苏禾如同一块逐渐失去最后温意的寒玉,气息微弱得几乎探察不到,只有偶尔极其轻微的、无意识的痉挛,证明生命尚未完全离去。
明玉的睫毛上凝结了厚厚的白霜,视野模糊不清。她知道,再这样下去,不出半个时辰,她们两人都会彻底化为这雪原上的冰雕。
不能死在这里。
这个念头如同微弱的火星,在近乎冻结的意识中顽强地闪烁。
她艰难地转动眼球,目光再次落在那块刻着“未烬”符号的岩石上。
未烬…未烬…
这两个字如同魔咒,在她脑中盘旋。
什么东西会“未烬”?
火?念?还是……那种存在的本源?
如果它能够“未烬”,在灰烬中重燃,那么……生命呢?人的求生之念呢?是否也能在绝境中找到一丝“未烬”之力?
她的目光从岩石移向周围。
雪。无尽的雪。
除了雪,便是岩石,以及那些紧贴地皮生长的、微不足道的耐寒植物。
等等……雪?
明玉的视线,定格在岩石凹处积累的、最新落下不久的积雪上。这些雪粉干燥而细腻,在极其微弱的天光(或许是远山映照的残火余光,或许是即将到来的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那一丝熹微)下,隐约反射着一点晶莹。
雪……是水之结晶。极寒所致。
而寒……对于此刻的苏禾来说,是致命的毒药,但……对于那枚扎根于她体内、同样散发着寒意的锈针呢?对于那种以“念”为食、似乎也偏向阴寒的存在呢?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如同冰原上滋生的幻象,猛地攫住了明玉。
苏禾呓语中的“心鼓”……那沉重的心跳,是生命之火对抗寒毒的本能,是“热”的极致体现。正是这“热”的鼓荡,之前干扰了苍白冷火,暂时压制了锈针。
那么,反过来呢?
如果……用极致的“寒”,去刺激、去“安抚”那同样极寒的锈针,是否能让它暂时“满足”或“沉寂”,从而减少对苏禾生机的吞噬?就像用冰雪去冷却一块灼热的铁,虽然整体温度降低,却可能保住铁块本身不被烧毁?
这是一种悖论,一种走在刀尖上的平衡!稍有不慎,极寒便会彻底熄灭苏禾最后的生命之火!
但除此之外,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没有时间犹豫了!
明玉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她伸出几乎冻僵的手,小心翼翼地掬起一捧最干净、最冰冷的积雪。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任何尚有常识的人都会瞠目结舌的举动——
她并没有试图用体温去融化这雪来获取饮水,而是直接将这捧冰冷的雪,极其轻柔地、覆盖在了苏禾左胸心脏的位置!
冰冷的雪接触皮肤的刹那,苏禾的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痛苦的抽气!
明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死死盯着苏禾的反应。
然而,预想中生命之火彻底熄灭的景象并未出现。那覆盖在心口的雪,似乎并未能瞬间侵入体内,反而像是被某种残存的内在力量所阻隔。
紧接着,更加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枚深深扎在苏禾左臂上的锈针,针身之上那些暗红色的纹路,竟然再次微微亮起!但这一次,亮起的光芒并非带着侵蚀的恶意,反而流露出一种……舒适的、渴求的意味?仿佛这外部的极致寒冷,正是它所钟爱的环境!
针身的蠕动变得平缓,甚至带着一丝慵懒。那向肩颈蔓延的青紫色,速度似乎肉眼可见地减缓了!
有效?!这疯狂的方法竟然真的有效!
那锈针,或者说它背后的存在,果然更倾向于“寒”!
明玉来不及欣喜,她看到苏禾心口的积雪正在被一丝极其微弱的体热缓慢融化,效果即将消失。
必须持续提供“寒”的刺激!
但她去哪里寻找持续的、可控的寒冷?总不能一直用手捧雪覆盖,那样她自己也会迅速失温。
她的目光再次急切地扫视四周,最终,回到了那块刻着“未烬”的岩石上。
岩石……在如此严寒下,温度极低。而且足够大,能储存冷量。
一个更具体的想法成型。
她挣扎着,用那片破瓦片,拼命地从岩石表面刮下大量的雪粉和细微的冰晶,将它们堆积起来。然后,她撕下自己早已破烂不堪的衣襟内衬——那是她身上最后一点相对干净、且能勉强隔热的布料。
她用这块布,包裹起大量的雪粉和冰晶,做成了一个简陋的、不断散发着寒气的冰包。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个冰包,贴放在苏禾心口偏左的位置,既尽量靠近心脏为锈针提供“寒”的环境,又不敢直接覆盖以免彻底冻僵心脉。
做完这一切,她紧张地观察着。
冰包的效果显然比直接捧雪更持久、更稳定。苏禾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下去,并非变得温暖,而是陷入一种更加深沉的、仿佛连痛苦都被冻结的低温蛰伏状态。她的呼吸几乎停止了,脸色白得透明,但那种生命急速流逝的感觉,却奇迹般地延缓了。
那枚锈针的光芒也渐渐稳定下来,不再蠕动,如同陷入了满足的沉眠。
一种危险的、诡异的平衡,在这极寒的荒野中,靠着这疯狂的“以寒制寒”之法,暂时达成了。
明玉瘫软在地,几乎虚脱。这短暂的操作耗尽了她最后的气力。
她靠在冰冷的岩石上,感受着生命一点点从自己体内流失的无力感。她也快要撑不住了。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刚才制作冰包时,从岩石上刮下的雪粉。
在那堆积的雪粉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极其微弱地反光。
不是雪晶的反光,而是某种……更锐利、更凝聚的微光。
她下意识地伸手,拨开表层的雪粉。
只见在岩石表面被刮擦得最厉害的地方,露出的不再是普通的石质,而是几点嵌在岩石内部的、极其微小的、棱角分明的透明晶体!
这些晶体如同最纯净的冰,却又蕴含着一种奇异的、内敛的光华,触手冰凉刺骨,却并非死寂之寒,反而带着一种极其微弱的、活跃的能量感。
这是……?
明玉从未见过这种东西。它们似乎与这岩石,与这“未烬”的刻痕共生?
她忽然想起之前破殿壁龛中,那黑色令牌旁倾倒的陶罐和枯败草药。那些东西,似乎是……药石?古人常以某些矿物入药,镇惊、安神、甚至…辟邪?
难道这岩石,这晶体,也是某种类似的、蕴含着特殊力量的“药石”?
而“未烬”……是否也暗示着这种岩石本身,就拥有某种在绝境中“保存”或“延续”一丝力量的特性?
这个念头让她精神微微一振。
她小心翼翼地用瓦片尖端,试图撬下一小粒那种透明晶体。
过程很艰难,晶体似乎异常坚硬,且与岩石结合紧密。但最终,她还是成功撬下了米粒大小的一点点。
她捏着这粒冰冷刺骨的晶体,犹豫了一下,然后将其轻轻放在了苏禾的眉心。
这里远离心口,不会加剧寒冷,又是祖窍所在,或许能……安神?稳住那最后一丝游离的意识?
晶体接触皮肤的瞬间,苏禾的眉头似乎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仿佛感受到了那极致的冰凉。
然后,奇迹般地——
她一直紧闭的眼睫,颤抖得更加剧烈了一些!虽然依旧没有睁开,但一种极其微弱的、清醒的挣扎感,从她体内透了出来!
那粒晶体,仿佛真的拥有某种安定心神、吊住意识的力量!
几乎在同一时间——
“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熟悉得让明玉汗毛倒竖的轻响,落在她身边的雪地上。
她猛地转头。
只见那里,静静地躺着一小截……焦黑的、仿佛刚从火场中拾取的木炭。
木炭很小,只有手指长短,通体乌黑,却散发着与破殿余烬同源的、微弱的温热。
而在木炭的中央,被人用锐物,清晰地刻着一个符号:
“换”。
又来了!
它果然还在!它感知到了这边的变化?感知到了这岩石和晶体的特殊?还是说,就连她这“以寒制寒”的疯狂举动,也早在它的预料或算计之中?
这一次,它抛出的不再是冰冷诡异之物,而是带着余温的木炭。
是什么意思?
用这代表“火之余烬”的木炭,换她刚刚发现的、代表“寒之未烬”的岩石晶体?
冷与热的交换?余烬与未烬的转换?
明玉看着那节微温的木炭,又看看苏禾眉心那粒冰晶,再看看岩石上那“未烬”的刻痕。
她忽然明白了。
这或许不是陷阱。
而是……一个提示?或者说,一个考验?
那个存在,似乎在引导她,去理解某种……平衡?
正如她本能地用极寒去制衡锈针的寒蚀,维持苏禾生机的微妙平衡一样。这木炭与冰晶,余烬与未烬,似乎也暗含着某种相生相克、循环转化的道理。
它到底想干什么?
明玉颤抖着,看向那节木炭。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去捡。
而是抬起头,望向破殿的方向。
那里的火光几乎已经完全熄灭,只剩下一点深红色的余烬,在黑暗中如同沉睡巨兽的独眼,默默地注视着她。
滴答…
那冰冷的滴水声,似乎再次响起。
与这木炭的微热,形成了诡异的呼应。
未烬之引,已在手中。
是接,还是不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