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墨拜别道姑,收紧药瓶,满心欢喜,回到客栈收拾一番,结清房款,到马棚解了骅影,跨上离开。
再入会稽城,阿墨看到集上百姓大多喜气洋洋,一些商户、人家开始挂上红灯笼,以红色剪纸贴饰门窗。
“苟剑一死,人们这么高兴的吗?”阿墨心道,摸摸怀中药瓶,只觉喜上加喜。
从北门出,离开会稽城,一路北上,再入梁溪,城内亦是喜气充盈,人人脸上挂着欢笑。
“月儿姐跟我讲佛理时说过,境随心转,那时不懂,现在看来,果真如此!”阿墨嘀咕:“我开心了,看谁都觉得他在笑着,以前却没有这种感觉。”
想到东方月,阿墨不由勒住缰绳,踌躇不决。
“这一走,不知与月儿姐何日再复相见……”阿墨心中慨叹:“要不要去道个别?”
然而沉思良久,阿墨还是放弃了道别的念头。
“月儿姐虽已和离,但谣言不会戛然而止。我还是不要给月儿姐惹麻烦了。”阿墨心想,转头找了间客栈住下了。
第二日一早,阿墨沐浴干净,出门询问东方卫坟冢在何处。
东方卫是梁溪本地人士,英名誉满华夏,梁溪人爱之敬之;东方月将其骨灰带回,与父亲合葬一处后,地方官员将此事表奏汉帝,汉帝下诏,在东方卫父子坟前立碑建坊。
此一事,梁溪本地人尽皆知。
所以这回,没人再回避躲闪,阿墨轻松问知东方卫坟冢所在。于是提了酒肉香烛,奔至惠山脚下,早早下马,一路攀登,来到东方卫墓前。
惠山山阳,一座朴素的新立石碑面朝太湖浩瀚烟水,上书“汉安西将军忠烈侯东方公卫墓”,东方月父亲的坟冢在侧。翠柏披雪,环绕四周。两座坟前摆满枯萎的花束,那是百姓无声的敬意与缅怀。
“看来常有人祭奠将军。长眠故土,将军不会寂寞了。”阿墨心中大慰,将东方卫父子墓碑分别擦拭干净,焚香燃烛,摆下酒肉,坐在一旁,眺望太湖烟波,静静地陪着。
渐渐香烛燃尽,阿墨叩首三拜,向东方卫泣别:“东方将军,此处青山翠柏,天水相接,月儿姐所住不远,定会时常探望,阿墨放心了。阿墨此去,今生难再相见,愿将军安歇。”
阿墨说罢,泣不成声,又陪了一会儿,擦干眼泪,再拜三拜,起身离开。转身一霎,看见身后静静立着一人,竟是东方月!
“月儿姐!”阿墨失声喊道。
东方月哽咽无声,泪已千行。
两人相对无言。在风中站了一会儿,东方月近前一步,轻轻拂去阿墨发上白雪,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要回西域了,来与东方将军告别。”
东方月报以微笑,轻声道:“有心了。”
“月儿姐,你是来拜祭将军吗?”
“是,今日除夕,我来看看父亲和爷爷。”
此时阿墨方知,会稽与梁溪到处欢乐景象,皆因除夕将至。
“伯母可好?”阿墨问。
“还好,谢谢。”
“那……伯母没有同来吗?”
“天寒地冻,不想母亲受冷。而且,除夕本是喜庆日,来到父亲坟前,母亲难免伤心,是故我找了借口出门,独自前来。”
“也是。”阿墨应和道。
“墨儿,霜儿妹妹呢?”
“霜儿她……”阿墨欲言又止,低头苦笑。
东方月问:“你俩终究是……没有复合?”
“不止,还大吵了一架,她自己走了。”
“你俩真的……好不了了?”
阿墨点头。
“也罢。”东方月轻轻叹了口气,没再探寻缘由,只接着问:“那药呢?成了吗?”
“谢天谢地,药倒是成了。”
“那便好。赶紧找到霜儿,把药给她,若她知道这药得来不易,定会消气,你便也算有始有终了。”
“知道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阿墨问道:“月儿姐,今后,你什么打算。”
“我也不知道。”东方月出神地望着远方的湖水:“这些年难得如此轻松,真好!谢谢你和霜儿妹妹。我现在只想陪母亲好好过个年,什么都不想,也不想去想……”
“那就好。”阿墨欣慰道:“苟剑再也不会骚扰你了。你知道吗?他死了。”
“死了?!”东方月愕然,转头看看阿墨得意的脸,心知必与阿墨有关,忙问:“你干的!?你有没有事?”
阿墨嗫嚅道:“是我干的,月儿姐,你会怪我吗?可是道姑说了,苟剑坏事做尽,注定今冬寿尽,我不杀他,自有他人动手。”
“既然道姑说了,你不杀他,自有他人动手,我还怪你啥?我只担心你会不会被官府通缉。”
“放心,我没事。月儿姐,他死了,你会高兴,还是难过?”
东方月淡淡笑道:“他已不是我丈夫,只要你没事,他是死是活,便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若说高兴,我也只是替会稽百姓高兴。”
说罢,东方月问:“墨儿,你呢?将来什么打算。”
阿墨苦笑,怅然摇头道:“先找到霜儿,把药给了霜儿,其他的我也不知道。月儿姐,我和你一样,什么都没想,也不想去想……或许想也白想,反正,冥冥之中皆有定数。”阿墨想起了道姑的话。
此时此刻,除了小夕,确也没有什么让阿墨牵挂的了。
然而阿墨的心思逃不过东方月的眼睛。东方月忧心忡忡道:“墨儿,你若要救小夕,切不可鲁莽。小夕做了皇后,你现在救她,就是一人对抗一国之力了。”
“我也明白,可我不知该怎么办……”阿墨痛苦地埋下头去。
东方月长叹道:“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如道姑所言,苟剑坏事做尽,今冬寿尽。听你讲述,那个车师汗王有过之而无不及,有朝一日必招反噬。墨儿,你需静观其变,勿要冲动行事。”
东方月转头望着阿墨,心疼道:“墨儿,姐姐真希望可以帮你!”
“月儿姐勿要挂怀,这是我自己的事。”阿墨道。
两人促膝而谈,直至夕阳西下。
阿墨抬头看了看斜阳道:“月儿姐,我该走了。”
他本还想说“不知何时还能相见”,但哽在喉头,说不出来。
“快去,我在山下见了骅影,再不去,它该冻死了。”东方月笑着催促,却红了眼眶。
阿墨再也忍不住,紧紧拥住东方月。
“月儿姐,保重!”
“嗯,你也保重……”
东方月站在山腰,目送阿墨下山远去。
是夜,阿墨独行于野,忽闻身后爆竹声声,回头远眺,梁溪城上漫天烟火,将夜空染得通红,在太湖明镜般的倒映下,天水之间流光溢彩,如梦似幻。阿墨能想象城内的万家灯火和孩子们如花般的笑颜。
“真美……”阿墨痴痴地望着,心中祝福:“月儿姐,新年快乐!”
烟花落尽,阿墨调转马头,继续向西北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