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儿,怎么了?”方月问道。
“他,他是……”阿墨指着中间的画像,说话都结巴了。
方月轻舒玉臂,摁下阿墨手指道:“手指佛祖是为不敬。怎么了?”
“我,我见过他!”
方月莞尔问:“在哪儿?”
“梦里!”
“梦里?”
“对,我从小就常做一个梦,梦中有个女孩儿,拉着我去见一个叫‘佛陀’的人。”
“哦,那就是了。佛陀,即是佛祖。”方月轻声道:“梦中,你见到佛祖了?”
“大部分时候没有,我总是在见到佛陀前,便被东西绊倒,然后惊醒了……不过有那么几次,我见到佛陀了,我记得很清楚,就跟画像上的一模一样!月儿姐,莫非你也见过佛陀?”
方月又笑,摇头答道:“我如何得见?在焉耆倒是有不少佛祖造像,这画中的佛祖,是我参照一些见过的造像,加上我心中想像的佛祖样子画出来的。”
“这真的是……太神奇了!”阿墨惊叹不已。
“见到佛祖,然后呢?”
“在梦里,佛祖似乎在给众人讲法,末了还跟我说了些话。只是,只是,我光记得佛陀的样子,端庄慈祥,身色金黄,放大光明,太殊胜了!以至于他说的话,我却全都忘了……”
“唉,你说你,多少世修来的福分,能聆听佛祖讲法,竟然忘了……”方月似是玩笑,又似认真。
“也做不得数吧,只是梦而已。”
“只偶尔一梦,或只是梦;若常常入梦,那便不好说了。”方月道:“那拉着你去见佛陀的女孩儿呢?你可有见过?”
“有……她便是我车合烈师父的女儿,唤作小夕,车槿夕。”
这一次,轮到方月愕然。“当真有!?”方月问道。
“是。”
“那,小夕现在何处?”
阿墨悲叹道:“师父临终,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夕,请我守护看顾她一世。我一口答应,却从未履行诺言。前些日子刚得相聚,很快又失散了。如今兵荒马乱,只怕是……”
阿墨说不下去,一脸惭色,悔愧难当。
方月双手合十,转身跪对佛祖,恭诵经文。过了一会儿,回身对阿墨道:“墨儿,我也不是安慰你,我觉得,小夕虽与你走散,但应无性命之虞。”
“为何?月儿姐请说!”阿墨急问,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
“凡事皆有因果,你若常做此梦,当中必有因缘。佛祖不是假的,梦中的女孩儿也不是假的,照我看,你和小夕命中注定有着很强的羁绊,将来必然还会相见。”
“真的吗?小夕与我命里是何种羁绊?”
“许是前世之缘吧。”
“能详尽说说么?”
“这我可说不上来。”方月道:“我焉耆的师父修为极高,佛家五眼六通已证得其五。倘若他在,因缘具足时,或许能用宿命神通替你看看。便是那郝师兄,也比我强上十倍。我……就算了吧,实是爱莫能助。”
阿墨有些失落,喃喃道:“没事,只要小夕安好,无病无灾,我便别无所求。月儿姐,借你吉言。”阿墨学着方月的样子,双手合十,恭敬虔诚,朝佛像拜了又拜。
当夜饭后,方月在院子里洒扫完毕,又去马棚里照料骅影。骅影与她极为亲昵,方月在棚里待了许久,才抚着鬃毛,与骅影道别。
方月推开伙房屋门,掌了灯,吓了一跳。阿墨竟躺在自己的卧榻上!
“墨儿,你要作甚!”方月不悦。
“月儿姐,我已无恙,今夜起,我在这睡,你回东边屋子睡去。被褥我都换过来了!”
“这可不行,你尚未痊愈,身体虚弱,别再冻出病来!”
阿墨不愿。两人一番争执,没有结果。
阿墨学着老和尚的神态语气道:“月儿法师,出家人莫与他人争执。”
方月又好气又好笑,狠狠拍了阿墨一掌道:“小屁孩儿,你懂什么?快走。”
一计不成,阿墨伸出右手手臂,做游蛇状,上下翻动,口中“嘶嘶”作声,忽而扬起手掌,拇指贴住其余四指,往方月眼前啄了一下,怪声道:“今夜我要上灶台来睡,可有美女与我同眠?”
“你!”方月后退一步,将阿墨右手打走,却没再说什么,气息微促,显然忆起早上的大蛇,乱了方寸。
阿墨一声坏笑,似打了胜仗的将军,翻身躺倒,用被子蒙了头,转过身去,听得方月负气而出,也不理会。
岂料未几,门“吱呀”一声又被推开。方月怀抱几领厚实道袍进来,摔到塌上。
“在这睡,便穿厚些!”方月虎脸道。走到门口,又说:“明日早饭,你来做!”
日升月落,积雪渐融,绿洲湖面已见白鹭蹁跹。阿墨身体恢复了七八成,每日陪方月修学佛法,又替方月打水劈柴,权当恢复力气。这日阿墨又去打水,方月放心不下,一路相陪。
在湖边取水而归。阿墨挑着担子,汗水挂在英挺的鼻尖上,朝霞映着,闪闪发亮,直至坠落。
“歇会吧。”方月道:“别太累着了。”
“没事,就是天暖和了,穿多了些。”阿墨坚持着。
方月上下仔细看了看阿墨,自言自语道:“郝师兄是个胖子,你比他瘦太多了,这道袍实不合身。冬日穿得多,肥大些倒也还好,如今天暖,这么晃荡着就显滑稽了。”
“没事,这样挺好。”阿墨回头报以笑颜。
“好什么?回到院子,给你量量尺寸,我明日正要去阳关,给你买些衣裳回来。”
“不用,别辜负了郝师兄的袍子。”阿墨婉拒,又问:“月儿姐,你去阳关做什么?”
“傻弟弟,捱了一个冬天,米面都见了底,不去买点回来,咱俩吃什么?”方月逗道:“要是没你这张嘴,兴许还能多撑几日。”
“对对对,我也去我也去!”阿墨忽而兴奋异常。在一个地方待久了,他早就想出去走走。
谁知方月回绝道:“你未痊愈,就留在院里,哪也不许去!”
“我早好了,我去了,还能多背点米不是?”
“背米有骅影,用不着你。你去了,还得驮你,别叫骅影累出个好歹来!”
阿墨争辩不过,有些沮丧,转而又喜道:“月儿姐,你终于叫我弟弟了。”
方月白他一眼,不加理会,但两人旋即又说笑起来。离院子不过数百步远时,阿墨却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方月问。
“感觉不对……”阿墨放下担子,猫下腰道:“月儿姐,你听!”
方月屏息静气,除了风声,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但她知道阿墨远比常人警觉,便跟着猫下腰来。
两人小步往院子摸去,方月终于听到骅影的嘶鸣,中间还掺杂着阵阵粗鄙的叫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