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柴一惊,他并未想到阿墨竟然知道他掠汉村的事。但阿墨既然如此问,争辩也无济于事。
于是阿柴再次叹道:“这还是得从先汗王被刺那晚说起……”
“那夜子时,先汗王薨逝后,我心急如焚,正寻思如何撇下拉迪去找你,沙罗多一纸令下,全城戒严。我身为血卫,又是他徒弟,被他调至身边贴身保护,日夜不离,再也走不开了!”
“我想着过上几日,局势稍缓,再偷偷去探视你,却很快得到消息,说车掌军与你是同党,将你从狱中劫走,一齐逃亡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又悲又喜。喜的是你得以逃出生天,悲的是你带着这样的罪名逃走,咱哥俩不知何日才能相见了!”
“柴哥,你到底为何穿上了这身匈奴将官的衣甲?”阿墨心急,不住催问。
不曾想阿柴没有直接回答,却反问道:“阿墨,你觉得是谁在诬陷你?”
“那还用问!只有沙罗多那个混蛋会这么做!”
“对!所有不合理的意外,只要想想最终受益者是谁,就知道意外的制造者是谁!”阿柴附和道:“我后来想通了,杀死先汗王、逼走车掌军,最终受益者都是沙罗多!”
“可是我又能怎么样?”阿柴转而叹道:“曾有那么几次,我想杀了沙罗多,同归于尽,一死了之,却又下不得手。单论武艺,我还未必是我师父对手,更别提他身边还常常跟着安呼硕了!我也是没用……如果我有你那百步穿杨的本事就好了!”
阿柴抱头,自责叹息。说到沙罗多,他愤慨不已,恼恨之情情真意切。
阿墨心中恻然,转身宽慰。
阿柴继续道:“沙罗多登基之后,亲善匈奴,以匈奴为尊,要跟匈奴同兵制、学法度。正好我在务涂谷早已心灰意冷,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便同沙罗多请求,到匈奴学习军旅制度。”
“所以你就披上这身皮了?”
“对,匈奴右庭的骨都侯,昭文彦,你知道吗?”
“不知道,只听关内弟兄们提过几句。”阿墨摇头,无甚好气。
“哦,那个骨都侯,就是方才萨哈威胁要向他告发我的那个人,为了表示匈奴右庭对我们这些藩将的恩典,给我封了个匈奴军职,还安排了萨哈给我当副将。对了,萨哈你知道对吧?就是……”
“萨哈我知道,因为拿过卓达比武亚军,也有勇士称号,所以我才向他发起鹰烙之决。柴哥,方才你不该拦我与他决斗!”
“那人就是昭文彦安排在我身边监视和制衡我的,莽夫一个,跟他决斗?不值当的。”
阿墨显然对萨哈不感兴趣,依旧直直地追问:“柴哥,你到匈奴也罢了,为何去劫村?你我都是贫苦出身,儿时受各路匪兵的欺负还少吗?你如今摇身一变做了将军,转头就去欺负他们!?”
阿墨越说越激动,心中满是愤怒和不解。
看到阿墨上头,阿柴情绪也瞬间激起,大嚷道:“我寄人篱下,又能如何?匈奴年年劫村,我在他军中,如何独善其身?我能阻止他们?以一敌百,还是敌万?我部曲中有数百匈奴士兵,骨都侯赐给我的,你真以为我能约束他们?”
阿墨一时怔然,声音也低了下来:“不管怎样,村民无辜,柴哥,你不该,不该……”
阿柴偷偷瞄了阿墨一眼,趁势道:
“你是不知,沙罗多穷凶极恶,先汗已死,又逼走你和车掌军,他竟不满足,还意图加害贝支。是我安排贝支去了乌兰那勒,避开沙罗多;也是我安排护卫掌军府保证小夕安全!我说了,我已心灰意冷,我能做的也就这些了,其余什么无辜村民,我管不了许多。”
阿柴口中所说关于贝支、小夕的事,俱是实情。阿墨去投玉门关前,在乌兰那勒与贝支相见时,贝支也曾将这些诉与阿墨,心怀感激。
阿墨又想起焉耆王登基结束后,沙罗多勾结匈奴,在返程途中劫杀自己和贝支,也是阿柴所救——这事是贺兰霜亲口证实的——而自己却因为此事与阿柴在骁骑大营门口大吵了一架!
阿墨心中一颤,走到阿柴身前,握起阿柴的手道:“柴哥,对不起!你在那疯子身边为我们做了这么多事,我却从未想过其中的不易,也从未谢过你……”
毕竟人非草木。沙罗多什么脾气秉性,阿墨也很清楚。此时此刻,阿墨心中满是愧疚。
阿柴苦笑,摆手道:“我们五个人,从小玩大的,说什么感谢道什么歉呢?换你,你不也会这么做么?不说这些了……”
话题一转,阿柴问道:“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此处说不清是匈奴还是汉人的地盘,就算定了和约,也容易惹起是非。”
阿墨如实道:“前些日子汉境里出了两起恶虎伤人案。我怕惨祸再起,想将那老虎找出来。”
“嗯,这倒是你的老本行。”阿柴笑问:“怎么样,有线索吗?”
“没。这不,找到这说不清的地盘上来了。”
“兄弟,别找了,回去吧。你说的老虎我知道,几日前我们有一队士兵巡逻,遭它扑袭,还好人多,将那恶虎杀了。”
“杀了?”
“杀了。”
“什么样的老虎?”阿墨问。
“是只塔里木虎,雄虎,很壮实……”阿柴伸手比划着将老虎描述了一番。
“老虎现在在哪里?”阿墨问。
“怎么?你要看那老虎?萨哈早将虎皮当个宝贝去献给上面的人了。再说,就算还在,你要到匈奴军营去看虎不成?”
阿墨想了想,阿柴所描述的老虎,与自己根据王樵夫、刘大婶的伤势所判断的老虎性别、斤两、体型都基本一致,于是放心下来。
“阿墨,好兄弟。我刚才与萨哈起了冲突,若再和你聊太久,回去就真的说不清楚了。”阿柴看着阿墨,眼眶微微泛红。
阿墨明白阿柴意思,心中不舍,握住阿柴手道:“柴哥,你伤了自己的副将,本就说不清楚;你从小就憎恶为祸乡里的兵匪,何必回去为虎作伥?不如弃了匈奴,来投玉门关吧,咱俩携手,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阿柴却不回话,抱了抱阿墨,拍拍肩膀道:“兄弟,保重!”转身离去。
“柴哥!”阿墨喊道:“若有朝一日兵戎相见,该当如何?杀我师父的是匈奴人,我是一定要报仇的!若是兄弟,你听我一句劝,到玉门关来吧!”
谁知阿柴“腾”地转身,怒目相视,咆哮道:“闭嘴!我问你,东方卫杀我母亲,若是兄弟,你要不要到匈奴来,跟我一起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