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罗多同样面无表情。他没有回答阿柴的问题,却唤道:“阿柴,你过来。”
阿柴近前两步,仍与沙罗多隔了一个身位。
沙罗多道:“同是血卫,他们仨巡逻去了,我却把你留下来,知道为什么吗?”
阿柴直接答道:“徒儿只等师父给我机会!师父叫徒儿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其他一概不问。”
“阿柴,好徒儿,”沙罗多眼神带着赞许道:“机会今天可以给你,抓好了,截杀贝支失败的事儿,我就既往不咎了。”
阿柴是个聪明的人,昨日他便大致猜出沙罗多的惊天阴谋。阿柴深知,以自己的能力,既然无法阻止,又没有退路,那便不如按昭文彦所说,豁开膀子好好干一把!毕竟自己想往上爬,也只能攀着沙罗多这棵参天大树!
阿柴做了沙罗多八年徒弟,也伺候了他八年,对沙罗多周围人事了如指掌。贡布、须广卜是“新来”的血卫,沙罗多有所顾忌,便派去巡视东、西城了;唯有汗王最早赐予的两名血卫,跟了沙罗多这么多年,深得信任。
论勇武,身如巨塔、体壮如牛的安呼硕高居六血卫之首,连沙罗多都自叹弗如,自然是最受倚重的安保庭柱,是以派他戍卫皇宫,以保万无一失;而心狠手辣、行事缜密的拉迪,则是沙罗多不折不扣的心腹!
所以在阿柴看来,沙罗多这一通安排,将他与拉迪留到最后,意味着自己算得上是沙罗多信任的人。
想到此处,阿柴上前一步,答得斩钉截铁:“徒儿明白,师父放心!”
“好,先让我那亲爱的老爹好好吃几口饭,你去点齐本部骁骑,到我府门集结。然后咱俩一块陪我爹聊聊去。”
阿柴领命而去。
拉迪上前,单膝跪在沙罗多面前问道:“王爷,恕在下直言,截杀贝支的时候,阿柴半路杀出,护走贝支,在下始终觉得有异!今晚的行动,王爷当真要带他去?”
沙罗多皮笑肉不笑地答道:“这事儿你以为本王就这么信了他的解释?只是顾念他们仨人竹马之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若他初出茅庐便如此冷血,放任发小受难不顾,我倒要高看他两眼、提防他几分了。本汗只是不知谁给他透露的风声。”
“会不会他私自拆看王爷写给匈奴右庭的密信?”
“他应该不敢。但信是贺兰霜送的,这精怪女子看了再告诉他也未可知……以后再说吧。”
拉迪仍是不安。沙罗多拍拍拉迪肩膀,阴笑道:“放心吧,阿柴是本王从小看大的徒弟,拿捏他还不是绰绰有余?本王再给他个机会锻炼锻炼,若他今晚还是感情用事,不堪大用,你结果了他便是。”
“王爷英明!”拉迪抱胸道:“拉迪这儿,王爷有何吩咐?”
“巴洛迦在时,宫廷内卫一直都是由他麾下的焱狼骁骑担当。如今他已出征,宫廷内卫无人换防。你去,用你本部骁骑将他们换下。”沙罗多命令道。
拉迪道:“王爷,焱狼骁骑向来只听自家血卫调遣,我的命令,他们只怕不从。”
“勿虑,就说是我的安排。”沙罗多往藤椅上一躺,好似成竹在胸:“出征前,巴洛迦委托我这个皇儿保护我爹。他给他手下两名骁骑佰长做过训示,他不在的日子,听本王号令行事。”
拉迪走了。沙罗多闭目养神,似入定般,便是阿柴集齐队伍,回来复命,也岿然不动。直至家仆来报,戌时已至,沙罗多才睁眼道:“走!”
此时豆大的雨点开始稀稀落落地拍打下来,噼啪作响。沙罗多走在前面,后面跟着阿柴和他的焱狼骁骑,直奔皇宫而去,浩浩荡荡。
宫门处,拉迪正在等候。
“王爷,换防完毕。现在皇宫内执刃者都是自己人。”拉迪禀报。
沙罗多点点头,神色肃然地扫视四周,又对阿柴耳语一番。阿柴比了个手语,一挥手,身后的骁骑呼啦啦四散而去,将寝宫左近所有仆人、宫女乃至伙夫,全部控制住。
“哟,皇儿!……这下人真是,也不先禀报一声!”沙罗多直入内庭,进到汗王御书房时,汗王正对着墙上一幅西域全图出神,桌案堆满奏章,还有军报,一片凌乱,见沙罗多忽然来到,竟有些羞惭。
“拜见汗王!”阿柴下意识跪下便拜。
沙罗多瞪了他一眼,阿柴默默起身退到后面。
“皇儿可曾用过晚膳?”汗王问道,一脸慈祥,显然并未察觉有异。
“吃了。父汗如何?晚膳用得可好?”沙罗多反问。
“还不错。”汗王笑着答道:“为父本以为军情烦心,也没胃口,却不想今日御厨制了新菜,味道甚美,为父比往日还多吃了些。”
“哼哼,那就好。这顿饭,父汗若吃得好,儿臣就放心了。”沙罗多道,话里有话。
“现在不在朝堂,不要儿臣儿臣的,你我父子,随意些。”汗王说:“怎么想起来雨夜探父啊?可是有什么事?”
“确实有事儿!”沙罗多说着,走到桌案前,将散乱的奏章、军报一件一件摞好,堆在一边,腾出一大片干净地方道:“孩儿来讨一件孩儿该得的东西!”
说完,沙罗多从怀中掏出一卷空白的皇家文书,放到刚刚腾出地儿来的桌案上,徐徐展开。
“这……这是何意啊?”汗王问。
“好爹爹,孩儿想从您这儿请一道圣令,大概的意思就是,将汗储之位,册立与我。”
“胡闹!”汗王恼道:“汗储之事,为父自有主张,该是你的自然会是你的,你急什么?!”
“说得好!”沙罗多道,语气乖张:“这汗储,确实该是我的;只怕爹爹不认为该是我的,所以,孩儿今夜特来讨要!”
汗王怒,呵斥沙罗多:“你凭什么就觉得该是你的?”
“凭什么?爹爹,既然你这么问,那我就好好跟你说道说道!”沙罗多一屁股坐到桌案上,语气阴沉地问:
“爹爹,我四岁那年,就被你送入匈奴为质。你是非这么做不可么?”
此事乃是汗王心中痛处,汗王怒气顿时减了几分,答道:“是。彼时国弱,为父不得不这么做。为父也痛心难舍,但不送你为质,身后万千车师子民的安危福祉难以保全。”
“哦……爹爹,孩儿好感动……”沙罗多夸张地作哭泣状,随即变脸道:“没有这万千车师子民的安危福祉,您这汗王之位,是不是坐得很没意思?”
“若不能保社稷子民,做什么汗王?”汗王朗声道。
“哈!”沙罗多怪笑一声,盯着汗王问:“那就是说,您今天还能开开心心的坐在这个位子上,全都是拜我所赐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