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升崖上，罡风如刀。柳如絮面白如纸，指尖死死扣住林惊澜的衣袖，声音带着破碎的颤音：“惊澜…我绝不会看错！那眉眼，那鬓角…是娘！可娘明明…” 她猛地住口，眼中惊疑翻涌。
林惊澜心头剧震，沈青萝此刻应在京城受朝廷保护，怎会现身这万丈深渊？他强自镇定，反手握住柳如絮冰冷的手：“崖下必有古怪！朱道长！” 他急唤朱大常。
朱大常正对着一块形似卧龙的怪石啧啧称奇，闻声捻着鼠须晃过来：“无量天尊！林小子莫慌，待道爷我瞧瞧…” 他眯起小眼，探身向下张望。崖下云雾翻腾如沸粥，深不见底。朱大常忽地抽了抽鼻子，面色古怪：“咦？好浓的硫磺味儿…还混着股子…鱼腥？”
“硫磺？鱼腥？” 疯道也凑近细嗅，脸色微变，“龙涎涧！武当后山禁地！传说涧底通着地肺火脉，热泉蒸腾，终年云雾不散，更有异蛇盘踞！”
“异蛇？” 沈星移眉头紧锁，“幽冥教善驱蛇虫，难道…”
话音未落，云雾深处又隐约传来一声凄楚呼唤：“絮儿——！” 声音缥缈，却直刺柳如絮心房！她浑身一颤，竟不由自主向前迈出半步！
“如絮！稳住心神！” 林惊澜低喝，内力暗涌，一股温和醇厚的热流顺着手臂渡入柳如絮体内，助她压制翻腾的气血。两仪内力交融，柳如絮眼中迷惘稍退，但那份揪心的牵挂却丝毫未减。
“管他龙潭蛇穴，道爷我今日定要闯一闯！” 朱大常一拍大腿，竟从他那破旧百宝囊里掏出几枚乌溜溜的丸子，“来！含在舌下！‘避瘴清心丸’，祖传秘方，专克毒瘴蛊惑！” 他率先抛了一颗入口，腮帮鼓起，模样滑稽。
众人依言含药。一股辛辣凉意直冲顶门，崖下那股若有若无的腥甜气息带来的眩晕感顿时消散不少。宋远桥取来长绳：“轻车熟路，先行探路！” 他身如猿猱，率先缘绳而下。
林惊澜紧随其后，龙泉剑悬于腰侧，精神高度凝聚。下坠数十丈，硫磺气味愈发浓烈，雾气却渐薄，露出下方奇景——一片巨大的幽绿水潭深嵌谷底，潭水竟微微冒着气泡，热气氤氲。潭边怪石嶙峋，布满滑腻苔藓，数条通体赤红、头生肉冠的怪蛇盘踞石上，蛇信吞吐，发出“嘶嘶”异响。
“赤冠火蛇！” 沈星移面色凝重，“剧毒无比，其涎能惑人心神！”
“娘！” 柳如絮目光死死锁住潭对岸一处黑黢黢的洞口。洞口岩石上，一抹素色衣角一闪而没！
“追！” 林惊澜毫不犹豫，足尖在湿滑的岩壁上一点，身形如离弦之箭射向洞口。柳如絮紧随其后，玄阴之力蓄势待发。朱大常哇哇大叫：“等等道爷！” 手忙脚乱往下滑。
洞口狭窄潮湿，甫一进入，一股阴冷腥风扑面而来，与洞外的湿热形成诡异反差。洞壁布满黏腻苔藓，隐隐有磷光闪烁。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竟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洞顶垂下无数钟乳石笋，地面怪石如林。更奇的是，洞中央竟有一方碧色水潭，比外面那“龙涎涧”小上许多，水面平静无波，却散发着彻骨寒气，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寒潭？” 疯道讶异，“水火同窟，阴阳交汇，好一处奇地！”
就在众人惊诧之际，那抹素色身影再次出现在寒潭对岸一块高耸的钟乳石后，背对众人，身形微微颤抖，正是沈青萝无疑！
“娘！” 柳如絮再也按捺不住，纵身欲跃过寒潭。
“且慢！” 林惊澜一把拉住她，龙泉剑陡然出鞘半寸，龙吟轻响，剑身映照寒潭，他瞳孔骤缩——平静如镜的水面下，竟有数道巨大的黑影无声滑过！
“潭中有东西！” 林惊澜厉喝示警。
几乎同时，那“沈青萝”猛地转过身来！面容确是沈青萝，但眼神冰冷怨毒，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哪还有半分慈母之态！她双手疾扬，数点寒星分射林惊澜与柳如絮面门！
“玄阴透骨针！” 柳如絮失声惊呼，这是她娘亲的独门暗器，非至亲绝不传授！
惊怒交加间，柳如絮动作却丝毫不慢，素手翻飞如蝶，同样数道指风破空而出，精准无比地将射来的透骨针凌空击落。“叮叮”脆响在洞中回荡。
“假的！易容术！” 林惊澜断喝，龙泉剑光暴涨，一招“长河落日”如匹练般斩向假沈青萝！
假沈青萝身形鬼魅般一晃，竟似无骨般滑开剑锋，反手抓向柳如絮肩头，五指如钩，指尖泛着幽蓝，赫然是淬毒利爪！“幽冥鬼爪！”
柳如絮玄阴诀运转到极致，周身寒气四溢，地面瞬间凝起一层白霜。她脚踏九宫步，身形如风中弱柳，险险避开毒爪，反手一指点向对方腋下“渊腋穴”，正是“玄阴指”中精妙杀招“凝霜破月”！
两人瞬间斗在一处，招招凶险，却又奇异地带着同源功法的熟悉感。那假沈青萝的玄阴指力阴寒歹毒，柳如絮的则清冷精纯，一时间寒气弥漫，洞壁白霜更厚。
“好个幽冥教！竟将玄阴诀练得如此邪门！” 疯道怒喝，与沈星移左右包抄，欲擒下假沈青萝。
“嘿嘿嘿…” 一阵阴冷的怪笑从四面八方响起，溶洞阴影处，鬼魅般闪出十余道身影！个个身穿紧身水袍，手持分水峨眉刺，面覆鱼鳃状面具，行动无声，如水中鬼影！
“幽冥水鬼众！” 宋远桥惊呼，真武剑出鞘，剑光如环护住众人，“结阵！”
水鬼众悍不畏死地扑上，分水刺专走下盘，招式刁钻狠辣。洞中空间有限，众人施展不开，顿时陷入苦战。朱大常被两个水鬼缠住，拂尘左支右绌，怪叫连连：“无量寿佛！道爷的拂尘可不吃素！” 他手忙脚乱从怀里摸出一把朱砂，扬手洒出，“看道爷的‘天女散花’！” 红砂弥漫，水鬼们动作果然一滞，被朱大常趁机用拂尘柄狠狠敲中脑壳，晕倒在地。
林惊澜见柳如絮与假沈青萝斗得难解难分，心中焦急，猛地瞥见那诡异的寒潭。一个大胆念头闪过！他故意卖个破绽，假沈青萝果然中计，毒爪直掏他心窝。林惊澜却不闪不避，龙泉剑挽个剑花，剑尖斜挑，并非攻敌，而是直刺寒潭水面！
“破！”
剑气入水，如石击镜！平静的寒潭轰然炸开！一股极寒之气夹杂着水浪冲天而起！潭水触物即凝冰，几个靠近的水鬼瞬间被冻成冰雕！那假沈青萝猝不及防，被寒气一激，动作微僵，脸上肌肉竟不自然地抽搐起来！
“易容要破了！” 柳如絮何等敏锐，抓住这电光石火的瞬间，玄阴指力凝聚于指尖一点，闪电般戳向假沈青萝耳后“翳风穴”！那里正是易容面具衔接最薄弱之处！
“嗤啦——！”
一声轻响，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被指风挑开半角，露出下面一张惨白扭曲的陌生女人面孔！眉眼间依稀与沈青萝有几分相似，却年轻许多，眼中尽是怨毒！
“千面妖狐！” 沈星移惊怒交加，“果然是你！说！沈夫人在何处？！”
千面妖狐尖啸一声，猛地后跃，双手疾挥，又是漫天牛毛细针！同时，寒潭中黑影暴起！三条水桶粗细、通体覆盖漆黑骨刺、头似蛟非蛟的狰狞怪蛇破水而出，张开血盆大口，带着浓烈的腥风噬向众人！正是守护寒潭的异兽——“玄冥寒蛟”！
洞内霎时大乱！寒蛟刀枪不入，力大无穷，长尾扫过，钟乳石柱纷纷断裂！水鬼众配合寒蛟，攻势更添凶险。
“保护皇上寻找之物！” 林惊澜心念电转，建文帝线索必与此地有关。他一边挥剑格开寒蛟喷吐的冰息，一边观察千面妖狐。只见她虽在混乱中，目光却不时瞥向寒潭深处一块不起眼的黑色礁石。
“潭底有东西！” 林惊澜当机立断，“如絮，替我开路！”
柳如絮会意，玄阴诀全力运转，双掌齐推，一股凝练到极致的寒流如白龙般撞向扑来的寒蛟！寒气对寒气！那寒蛟竟被冻得动作一滞！林惊澜抓住机会，身形如游鱼般投入冰冷刺骨的寒潭！
潭水奇寒，远胜隆冬。林惊澜运起两仪内力护住心脉，龟息闭气，向那块黑色礁石潜去。礁石上布满滑腻水苔，他摸索片刻，指间触到一处坚硬凸起，用力一按！
“咔哒”一声轻响，礁石侧面弹开一个暗格！里面赫然放着一个尺许长的乌沉铁盒！
林惊澜抓起铁盒，入手冰凉沉重。他正要上浮，脚踝却被一条巨大的蛇尾缠住！一条寒蛟竟也潜入水底，冰冷的竖瞳死死盯着他手中的铁盒！血盆大口带着刺骨寒气噬来！
水面之上，千面妖狐见林惊澜入水夺盒，尖啸一声，竟不顾一切扑向寒潭！柳如絮岂容她得逞，飞身拦截，两人再次激斗。朱大常被寒蛟追得满洞乱窜，情急之下竟掏出火折子点燃拂尘：“道爷我跟你拼了！烧你尾巴！” 燃烧的拂尘扫过寒蛟尾部，那畜生吃痛，发出嘶鸣，动作更显狂暴。
水底，林惊澜被蛇尾拖向寒蛟巨口！危急关头，他福至心灵，想起父亲笔记中一段关于“水火相济”的艰涩口诀。他不再挣扎，反而将两仪内力分作阴阳两股，阳刚炽热之力注入龙泉剑，剑身瞬间赤红如烙铁；阴柔绵长之力护住全身经脉。就在寒蛟巨口即将闭合的刹那，赤红剑锋狠狠刺入缠住脚踝的蛇尾！
“嗤——！”
水火相激，白气狂涌！寒蛟发出震耳欲聋的痛嘶，蛇尾猛地松开！林惊澜借力一蹬，如箭般冲出水面！
“到手了！” 他高举铁盒。
千面妖狐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毁掉它！” 她不顾柳如絮点向心口的一指，拼着手伤，将一枚乌黑的圆球掷向铁盒！
“幽冥雷火弹！” 疯道骇然色变。
林惊澜人在半空，无处借力！眼看那黑球就要撞上铁盒！柳如絮情急之下，玄阴指力凝成一线，后发先至，精准点在雷火弹侧面！
“叮！”
一声脆响，雷火弹被指力撞偏少许，擦着铁盒飞过，撞在洞壁上！
“轰隆——！”
地动山摇！碎石如雨！整个溶洞剧烈摇晃，洞顶钟乳石纷纷断裂砸落！烟尘弥漫，视线一片模糊。
“快走！洞要塌了！” 宋远桥大吼。
众人护着林惊澜和铁盒，在崩塌的乱石间奋力向外冲杀。寒蛟在爆炸中受伤，狂性大发，搅动潭水。水鬼众死伤惨重，千面妖狐在混乱中吐着血，怨毒地看了林惊澜一眼，身形诡异地没入一道岩缝，消失不见。
冲出洞口，回到飞升崖下，身后传来沉闷的轰鸣，整个“龙涎涧”入口已被坍塌的山石彻底封死。劫后余生的众人，个个带伤，狼狈不堪。
林惊澜顾不得喘息，将湿漉漉的铁盒放在地上。盒身布满奇特水波纹路，入手沉重冰凉，无锁无扣。
“这…如何打开？” 柳如絮喘息着问。
朱大常凑过来，小眼放光，捻着胡须：“无量天尊！这纹路…道爷我好像在祖师爷留下的《山海异物志》残篇里见过！说是什么…‘龙蜕之纹’？需以至阳至刚之血浸润…”
林惊澜闻言，毫不犹豫，龙泉剑在掌心一划，殷红鲜血滴落在铁盒水波纹路上。
鲜血如活物般，顺着纹路迅速蔓延。片刻，盒内传出“咔哒”一声轻响，盒盖缓缓弹开。
盒内并无书信，只有两件东西：一张薄如蝉翼、触手冰凉的人皮面具，其上五官模糊未定；另有一卷非帛非纸的奇特皮卷，上面用暗红颜料勾勒着蜿蜒曲折的路线，最终指向一个标记——形如盘踞的巨蛇，蛇目处赫然点着一点猩红，旁边注着三个小字：烛龙窟！
“烛龙窟？” 疯道倒吸一口凉气，“幽冥教总坛？！”
沈星移拿起那张人皮面具，对着火光细看，脸色骤变：“这…这面具的材质…是‘冰蚕天丝’！这易容术…是‘千面人魔’的独门手法！他不是二十年前就死了吗？！”
洞窟崩塌的烟尘尚未散尽，手中人皮面具冰凉刺骨。林惊澜盯着皮卷上猩红的“烛龙窟”标记，又想起那张青铜面具。父亲笔记残卷、真武玄关空匣、建文帝遗诏、千面妖狐、死而复生的魔头手法…线索如寒潭暗流，最终汇聚向那幽冥巢穴。
朱大常凑近皮卷，绿豆眼几乎贴上那猩红标记，突然怪叫：“无量寿佛！道爷想起来了！这蛇眼的位置…是洞庭湖君山！”
一直沉默的洪七公灌了口酒，抹着胡子沉声道：“老叫花年轻时在君山讨饭，听老水鬼们提过，湖底深处有个‘蛇盘涡’，漩涡下有洞窟，进去的人没一个出来，都说是龙王爷的水牢…”
“水牢？烛龙窟？” 林惊澜指尖抚过皮卷上冰冷的线条。若烛龙窟真在君山水底，幽冥教盘踞其中，其势力远超想象。那青铜面具人劫走汉王，其目标绝非仅仅一个失势王爷。父亲林镇远当年追查的“逆党”，建文帝的下落，甚至永乐朝堂的暗涌…或许都系于此窟。
“洞庭…” 柳如絮低喃，指尖无意识绞紧衣袖。沈青萝的失踪，千面妖狐的易容…母亲是否也被囚在那幽暗水窟？她望向林惊澜，眼中忧惧与决然交织。
林惊澜将人皮面具收入怀中，冰蚕天丝的触感奇异，似活物般微凉。这来自“已死之人”的邪物，是通往真相的钥匙，还是引向深渊的陷阱？他收起皮卷，目光扫过疲惫却眼神坚定的众人：“事不宜迟，我们…”
话音未落，远处林梢“扑棱棱”惊起一片夜鸟！一道灰影如鬼魅般掠过树冠，速度之快，只在众人视网膜上留下一抹残痕，方向直指山下！
“有人窥伺！” 宋远桥真武剑瞬间出鞘半寸。
“追！” 疯道反应极快，身形已如轻烟般射出。
林惊澜和柳如絮对视一眼，心意相通，同时展开身法紧随。那灰影身法诡谲，时而在树梢借力，时而没入草丛，专挑崎岖难行之路。追出数里，前方豁然开朗，竟是断崖。灰影立于崖边，背对追兵，山风吹得他灰色斗篷猎猎作响。
“阁下何人？为何窥探？” 林惊澜沉声喝问，龙泉剑斜指地面，剑身映着冷月寒光。
灰影缓缓转身。斗篷兜帽下，并非预料中的狰狞面目，而是一张极其普通、甚至有些憨厚的中年男人脸，属于丢进人堆就找不出来的那种。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眼神却冰冷如毒蛇，声音沙哑怪异：“林公子，柳姑娘，我家主人有请。”
“主人？谁？” 柳如絮玄阴指力暗凝。
灰衣人笑容不变，手却缓缓抬起，掌中赫然托着一枚令牌——玄铁打造，形如盘蛇，蛇目处镶嵌两点幽绿宝石，在月光下泛着妖异光芒，正是幽冥教长老令牌！
“烛龙使恭候二位多时了。” 他怪笑着，身体竟如蜡般融化，向后倒入万丈深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