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正在检查驮马鞍具、给马蹄绑防滑草绳的马帮汉子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抱着胳膊,笑眯眯地看着这两人撒欢。
众人只觉得像看那街市上耍猴一般有趣。
直到见两人头发、眉梢都挂满了冰凌,嘴唇也有些发紫,领头的岩光才高声笑骂道:
“两个傻小子!快滚回来!雪里的寒气钻了骨头,可不是闹着玩的!”
两人这才意犹未尽地跑回来。
立刻被汉子们按坐在火堆旁,不由分说灌下去一大碗滚烫辛辣的姜汤。
那热流从喉咙直烫到胃里,驱散了满身的寒气,也让他们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哆嗦,相视傻笑起来。
待到马帮队伍迤逦行至京城外时,恰是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因京城规矩多,且听闻这几日城内多有王公贵胄出游,车马仪仗繁琐。
岩光与几位汉子商议后,决定暂不进城,先在城外熟悉的脚店驻扎一晚,明日再分批入城交割货物。
阿土和刘昌哪里按捺得住?
一想到孙知言就在那高墙之内,心早已飞了进去。
两人当即向岩光说明缘由,约定好半月后依旧在此处碰头,一同返回石城。
随后,他们便赶着那辆承载着石城亲友无数心意和土产的马车,迫不及待地朝着京城的城门而去。
离城门尚有数里,那巍峨的轮廓便已压迫而来。
越是走近,越是能感受到那股沉雄磅礴的气势。
青灰色的城墙高耸入云,仿佛与天相接。
墙砖上满是岁月风雨侵蚀的斑驳痕迹,却更添了几分威严。
城楼上旌旗招展,甲士的身影如钉子般挺立。
城门洞开,等待入城的人群车马排成了长龙。
喧嚣鼎沸的人声、马蹄声、车轮辘辘声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
“我的娘诶……”
阿土仰着头,张大了嘴,半晌才喃喃道。
刘昌虽比阿土沉稳些,此刻也是心潮澎湃,他用力拍了拍阿土的肩头:
“这才是天子脚下,九州中枢。咱们今天,可算是开了眼界了。”
两人跟着队伍缓缓挪动,足足排了近一个时辰,才通过守门兵士的盘查,驱车驶入了那幽深的门洞。
光线微微一暗,复又大亮,眼前豁然开朗,另一番天地撞入眼帘。
此时,华灯初上。
仿佛是刹那间,整座京城被无数灯火点亮。
长街两侧,店铺楼宇门前都挂出了各式各样的灯笼。
圆的、方的、八角宫的,绘着花鸟鱼虫、才子佳人。
烛光透过薄薄的绢纱或明纸,流淌出温暖朦胧的光晕。
更有那挑担提篮的小贩,吆喝着卖着造型可爱的提灯。
游人如织,摩肩接踵,仕女们穿着鲜艳的衣裙,笑语盈盈。
孩童们手持糖葫芦或风车,在人群中穿梭嬉闹。
公子书生们摇着折扇,步履从容。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诱人的香气。
刚出笼的包子白雾腾腾,糖炒栗子的甜香,烤肉油脂的焦香,还有那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清雅冷冽的梅花香……
两人牵着马车,眼睛简直不够用,只觉得看什么都新奇,看什么都有趣。
那楼怎么那么高?
那店铺的招牌怎么那么亮?
那街上跑的马车怎么那么华丽?
感觉比几十个石城加起来还要繁华热闹。
两人迫不及待,赶紧找了间客栈住下。
将马车上的东西都搬到房间里锁好,随后便出了门,到街上闲逛。
“刘昌,你看那个!”
阿土指着一个做糖人的摊子,那老匠人手艺娴熟,顷刻间便勾勒出一条腾云驾雾的龙。
“走,尝尝去!”
刘昌也兴致勃勃。
两人挤过去,买了个糖龙、一个糖老虎,舔着那甜滋滋的麦芽糖,又钻进人群。
看见卖卤煮火烧的,来一碗。
看见卖驴打滚的,买一包。
看见卖豆汁焦圈的,虽然被那酸涩味冲得直皱眉头,也好奇地尝了一口……
一路走,一路吃,两人的嘴几乎没停过,只觉得这京城真是天底下最好玩、最好吃的地方。
路过一个杂耍班子,只见一个精瘦的汉子正赤着上身表演胸口碎大石,围观众人齐声喝彩,铜钱如雨点般抛入场中。
两人也驻足观看,阿土看得手心发痒,忍不住也跟着叫好,掏出几枚铜钱扔了过去。
再往前走,一处搭着棚子的戏台正唱着咿咿呀呀的戏文。
虽然听不太懂那缠绵的唱腔,但看那台上角儿们华美的行头和婀娜的身段,也觉得十分好看,停下来听了两曲。
最后,直走得两腿发酸,手里还拎着不少零嘴玩意儿,两人索性钻进一家看起来颇为气派的茶楼。
楼内温暖如春,座无虚席,跑堂的伙计穿梭不息。
两人好不容易在角落寻了张空桌,要了两盏香片茶,几样精细茶点。
刚坐下歇口气,便听那前方台子上一声醒木脆响,满堂皆静。
说书的是个清癯老者,三缕长须,声音却洪亮有力。
他今日说的正是《范进中举》。
但见他口若悬河,将范进中举前的潦倒困顿、丈人胡屠户的势利刻薄、中举后的疯癫痴狂、众人的前倨后恭,描绘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
台下听众的情绪完全被他牵动,听到范进被奚落时,跟着叹息。
听到他发疯时,发出惊呼。
听到最后安稳做官时,又流露出艳羡之色。
阿土和刘昌听得入了神。
直到说书人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拱手退场,他们还沉浸在故事里,半晌才回过神来。
只觉得意犹未尽,那盏中的茶已凉了半截。
正唏嘘间,忽听得邻座有茶客感慨道:
“真是人生境遇,各有不同。这范进年老中举,喜极而疯,是福是祸倒也难说。”
“反观今年的新科状元郎,听闻还是个不足双十的少年郎君,真乃少年得志,前途不可限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