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并未在前厅,管家引着三个姑娘穿过忙碌的人群,径直来到了孙知言原先居住的院子。
只见王夫人正由张嬷嬷陪着,站在院中,目光专注地看着几个家丁小心翼翼地挖掘院子里那株枝繁叶茂的桂花树。
王夫人轻声道:“言儿特意来信,嘱咐我一定将这株树带上。”
深冬的寒风凛冽,吹得人脸颊生疼。
王夫人见三个姑娘前来告别,连忙招呼她们:
“这里风大,冷得很,别再冻病了。走,回我屋里去说话。”
三个姑娘跟着王夫人回到了烧着暖炉的上房。
秦熙坐下后,便关切地问:
“夫人,您和大人定下什么时候启程了吗?”
王夫人捧着热茶,脸上带着忙碌却愉悦的笑意:
“已经看好了,腊月二十二是个宜出行的好日子。”
秦玥在心里飞快地算了一下,惊讶道:
“腊月二十二?那不就是后天了吗?这……岂不是要在路上过年了?”
王夫人叹了口气,语气里却掩不住那份苦尽甘来的欣慰与对未来的期盼:
“原本是打算赶到芙蓉城,去你大伯母娘家,和他们一起过个团圆年再慢慢上京。”
“可一来我们出发得晚,紧赶慢赶也未必能在年前赶到芙蓉城;二来嘛,”
她顿了顿,眼中流露出几分自豪:
“是户部的尚书大人亲自来的信,很是看重老爷推广两季稻的功绩和才干,希望他能尽快赴任。”
“老爷思虑再三,觉得机遇难得,还是决定不耽搁了,尽早出发,争取在阳春三月前赶到京城。”
阿依闻言,眼睛一亮,憧憬地说:
“三月到京城?那京城外的桃花应该都开了吧?一定很漂亮!”
王夫人被她的模样逗笑,伸手轻轻捏了捏阿依粉嫩的小脸蛋:
“是啊,差不多该开了。漫山遍野的,粉霞似的,确实好看。”
她的目光变得悠远,带着深深的感慨:“离京几十载,没想到……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再看见京城的桃花……”
三个姑娘闻言,心中亦是百感交集,纷纷说着真挚的祝福话语,陪着王夫人聊了些京城的风物和路上的注意事项。
然后见王夫人眉宇间带着疲惫,知道她诸事缠身,不便久留,便起身告辞。
王夫人却拦住了她们,让张嬷嬷取来一个精致的螺钿匣子。
打开一看,里面是三支做工精巧、样式典雅大方的金钗。
王夫人将金钗一一取出,分别递给三个姑娘,慈爱地说:
“你们三个,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好孩子。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眼瞅着你们也快到了及笄的年纪,这金钗,就算是我提前送给你们的及笄礼。愿你们往后平安顺遂,前程似锦。”
秦熙接过金钗,看着王夫人慈祥而不舍的面容,想到这些年王夫人待自己如亲女,悉心教导读书识字、为人处世的点点滴滴,眼圈瞬间就红了,泪水盈满了眼眶,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王夫人见她落泪,自己也不禁鼻尖一酸,眼眶泛红。
她强忍着泪意,拉着秦熙的手说:
“你陪我的时间最久,与我最为亲厚。我把我的那些书,都留给你了,还从老爷书房里搜罗了不少好书,晚些时候就让小厮一并送到你家去。”
她又看向秦玥和阿依,语气格外真诚:
“好孩子,你们可别觉得我偏心。这些东西留给熙儿,是希望她将来能成为石城第一个,也是最好的一个女夫子。这是我的一点私心,也是我对她最大的期盼。”
秦玥和阿依连忙摇头,秦玥道:
“夫人您说哪里话,您给我们的已经太多太多了。”
“能遇到您,得到您的教诲和关爱,已经是我们三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了,我们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有别的想法?”
阿依也用力点头:“就是!夫人对我们最好了!”
王夫人欣慰地笑了笑,将三个姑娘送出房门,站在廊下,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影壁之后,才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继续忙碌。
腊月二十二,天还未亮,晨星尚且稀疏,孙知府一家的车队便静悄悄地驶离了石城知府衙门,融入了黎明前的黑暗中,没有惊动任何人。
清晨,秦熙如同往常一样来到知府门前,却只见到紧闭的朱门和门前冷落的街道。
她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心中感慨万千。
这座熟悉的府衙,见证了孙知府的励精图治,也承载了她无数学习的记忆。
如今人去楼空,不知下一任石城知府会是谁,又会是怎样的一位父母官。
她清楚地知道,随着孙家的离开,秦家与官府那层由恩情和信任维系的关系也随之消散。
从此,秦家与新的知府大人将再无任何牵连,那座曾经可以自由出入的知府宅院,如今就连靠近,也是不行的了。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石城外的野樱花开了又败,败了又开,悄然间,两个春秋交替而过。
历时两年之久,耗费大量人力物力的新官道终于彻底修葺完毕。
宽阔平坦的道路如同一条灰白色的带子,蜿蜒穿过群山,将石城与外界更加紧密地连接起来。
阿土和刘昌从弥州出发,一前一后骑着快马,沿着新修好的官道,疾驰返回石城。
明天,就是秦玥家酒楼开张的大喜日子,他们俩是特意提前赶回来帮忙干活的。
越是接近石城,越是能感受到新官道带来的巨大变化。
距离城门还有老远,就看到人流车马排成了长龙,熙熙攘攘,竟将宽阔的城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挑着山货的农夫、赶着驮马的商队、推着独轮车的小贩、乘坐马车的旅客……
各式各样的人汇聚于此,喧嚣声、吆喝声、马蹄声、车轮声混杂在一起,热闹非凡。
两人无奈,只得下了马,牵着缰绳,跟着缓慢移动的人流慢慢往里挤。阿土咋舌道:
“好家伙!这路一通,人也忒多了吧!”
刘昌点头,目光扫过那些明显带着外地口音、穿着不同服饰的商人:
“官道畅通,往来成本降低,自然吸引更多商贾。看来秦叔这酒楼,开得正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