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农官站在田埂上,如同一位经验丰富的将军在巡视他的战场。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翠绿的稻田,俯身拨开密集的稻叶。
向围拢在身边的岩罕、秦阳以及佤寨里几个懂官话的年轻后生,传授着种田的知识。
“看这里,”周农官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拨开一片稻叶的背面,那里附着着几排排列整齐、细小如芝麻的淡黄色虫卵。
“这就是稻飞虱的卵。等它们孵化出来,那些小虫子就躲在叶子背面,像蚊子一样吸食稻秆里的汁水,吸多了,稻子就黄了、枯了,这叫‘冒穿’。”
他又走到另一处,指着一片边缘微微卷起,里面隐约可见细小丝网的叶片:
“瞧见没?这就是卷叶虫幼虫干的,它们一孵出来,就用丝把嫩叶卷起来,躲在里面啃。”
“外面看着叶子卷了,里面早被啃得七零八落。等叶子完全舒展开,就只剩破网了。”
看着众人凝重的表情,周农官话锋一转:
“对付这些小东西,咱们先用土法子。”
“草木灰水,取细灰,加水搅匀,静置一夜,取上层清液喷洒,尤其是叶子背面。”
“这灰水能堵住虫子的气门,还能让叶子变硬点,虫子不爱吃。对付刚孵化的飞虱和卷叶虫幼虫,管用。”
众人纷纷点头,记下这简单易得的法子。
周农官接着讲更长远、更根本的防治之道:
“虫子狡猾,会藏。等晚稻收了,千万别让稻草、稻茬就这么扔田里。”
他用力跺了跺脚下的泥土。
“收割完,趁着地还没干透,立刻用犁深翻,把那些稻茬、残枝败叶,全都深深埋到土底下去。”
他目光扫过众人:
“像那最可恨的钻心虫,它的虫娃娃冬天就藏在割剩的稻桩里过冬。”
“你把它深埋进土里,闷死它,憋死它。让它见不着明年开春的太阳,这就是断它的根。”
“还有,”周农官指着田里零星几株叶子卷得特别厉害的稻株。
“看到这种卷叶苞,趁早,趁里面的虫子还小,直接上手。把卷起来的叶子苞摘下来,用指甲这么一掐。”
他做了个捏的动作,“把里面那青白色的肉虫子捏死,省事又彻底。”
他又指向远处几株明显发黄,中心枯死的稻苗,以及几穗还没灌满浆就发白发瘪的稻穗:
“这种‘枯心苗’、‘白穗’,十有八九就是钻心虫钻到稻秆里祸害的。”
“看到一棵,立刻拔掉一棵,连根拔起,带出田去,远远地烧掉或者深埋。”
“千万别留在田里,不然里面的虫子爬出来,又去祸害旁边的。”
秦阳等人听得全神贯注,恨不得把每个字都刻进脑子里。
讲完了“战”与“防”,周农官的语气忽然轻松起来,脸上露出一丝向往的笑容:
“在江南水乡啊,对付这些虫子,还有个更妙的法子,就是养鸭。”
“养鸭?”众人一愣,不解其意。
“对!养鸭!”
周农官肯定地点点头,眼中闪着光。
“就在这水田里放鸭子,小鸭子放进田里,在水里游,在泥里钻。”
“它们专爱吃那些浮在水面的虫子、趴在稻秆上的飞虱、还有躲在叶子底下的卷叶虫幼虫。鸭子就是天生的‘稻田卫士’。而且啊,”
他加重了语气,“鸭子在水田里游走,拉下的鸭粪,那可是顶好的肥料,直接肥了田,这叫一举两得。”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单是鸭子,养鱼也行,听说黔中那边,就时兴在稻田里养鲫鱼、养鲤鱼。”
“稻田里养鱼?”一个佤族小年轻惊讶地凑了过来,“鱼不会把稻子啃了?”
“不会!”周农官笑着摆手。
“选合适的鱼苗,像鲫鱼、鲤鱼,它们主要在水里找小虫子、浮游生物吃,偶尔啃点杂草嫩芽,不会祸害稻秆稻叶。”
“稻子长起来,田里有水有荫凉,鱼在里面长得可好了,尤其是。”
他咂了咂嘴,仿佛在回味什么绝世美味,“这种在稻田里长大的鱼,有个名头,叫‘稻花鱼’。”
“稻花鱼?”秦阳重复着这个充满诗意的名字。
“对!稻花鱼!”
周农官眼神发亮,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
“你们想啊,稻子抽穗扬花的时候,那细小的稻花飘落下来,有的就落在水面上,成了鱼儿的零嘴。”
“鱼儿吃着稻花,喝着稻田里干净的水,整天在活水里游动,那肉质……啧啧。”
他竖起大拇指,“紧实!细嫩!自带一股子清甜的稻香味儿,一点泥腥味都没有。”
他越说越投入,仿佛那美味就在眼前:
“这样的鱼,抓上来,最简单。清水里养半天吐吐泥沙,刮鳞去内脏,肚子里塞两片姜,上锅清蒸。”
“那蒸汽一冒,满屋子都是稻花的清香混合着鱼肉的鲜甜,蒸熟了,淋上一点滚烫的酱油、撒上葱丝,那滋味……鲜掉眉毛。”
“要是讲究点,”周农官意犹未尽,舔了舔嘴唇。
“用这稻花鱼,加上几块嫩豆腐,放砂锅里,添上清水,几片姜,大火烧开,转小火慢慢煨。”
“看着那汤色渐渐变得像牛乳一样白,咕嘟咕嘟冒着泡,鲜甜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出锅时撒上一把碧绿的葱花,那鱼汤,又浓又白又鲜甜。鱼肉又嫩又滑,豆腐吸饱了汤汁……哎哟,想想就受不了。”
他这番活色生香的描述,如同在众人眼前展开了一幅美味的画卷。
那清蒸稻花鱼的鲜甜,那奶白鱼汤的醇厚……勾得人馋虫大动。
尤其是忙碌了大半天,早已饥肠辘辘的众人,肚子里的馋虫被彻底唤醒。
“咕噜噜……”
“咕噜噜噜……”
好几声清晰无比的肠鸣音,非常不合时宜地、此起彼伏地在安静的田埂上响起。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尴尬又好笑。
岩罕捂着笑疼的肚子,黝黑的脸上满是促狭和热情。
他看了看天色,夕阳已经染红了西边的山峦,便大步走到周农官面前,用力一拍胸脯,声如洪钟:
“周大人,您这又是教我们除虫,又是教我们养鸭养鱼,还把这‘稻花鱼’说得神仙都要流口水。”
“今天您哪也别去了。”他指着石城方向。
“上我的‘山韵楼’ ,我岩罕今天亲自下厨,整治一桌野味山珍,好好犒劳犒劳您这位给我们带来宝贝稻种和妙法的‘稻神’。也让您尝尝我们西南的风味。”
周农官被岩罕的豪爽和那几声“咕噜噜”逗得开怀大笑,连日奔波的疲惫似乎一扫而空。
他捋着胡须,欣然应允:“好!好!盛情难却,老夫今日就叨扰岩罕头人,也见识见识这‘山韵楼’的妙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