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阳骑在马上,随着庞大的车队缓缓前行。
他的心却早已飞越了这几里路,落在了石城那个简陋却温暖的小院里。
却见官道两旁的野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朵密密匝匝缀满枝头。
远望去如烟似霞,近看则朵朵娇嫩,在微醺的春风里轻轻摇曳,洒落一地细碎的花瓣。
他勒住缰绳,让马儿稍稍偏离队伍,靠近路旁一株开得尤其繁茂的野樱。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折下两枝花苞饱满,姿态最美的枝条。
粉白的花朵簇拥在深褐的枝干上,带着清晨的露水和蓬勃的生机。
“哟!秦老弟,这是给弟妹和侄女带的?” 旁边传来岩桑爽朗的笑声。
他也勒住了马,黝黑的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看着秦阳怀里那两枝樱花。
他自己也嘿嘿一笑,探身出去,在一棵树上仔细挑选,折了一枝开得最热闹的拿在手里。
马帮的汉子们纷纷起哄:
“这花拿回去给嫂子,嫂子怕是要笑你黑炭头配粉花哩。”
“哈哈哈,岩桑大哥脸红了。哎呦,可惜脸太黑,红也看不出来。”
岩桑被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黝黑的脸膛上确实泛起一层不易察觉的暗红,他佯怒地挥了挥花枝:
“去去去,一群糙汉子懂个屁。”
他嘴上硬气,但眼神里的温柔和期待却藏不住,离家日久,他也想念妻儿,算算日子,妻子该生了,也不知是男是女。
汉子们笑得更欢了,随后竟也纷纷效仿起来,一个个跳下马,涌向路边的樱花树。
他们可不像秦阳和岩桑那样讲究姿态,大手大脚地折下花枝,有的甚至嫌花枝不够多不够密,硬是挑那开得最盛的树杈,用力“咔嚓”折下大捧的花束。
一时间,只听得树枝断裂的声响和汉子们粗声大气的说笑。
可怜的野樱树,硬是被薅得稀疏了不少,枝头空落落的,花瓣如雨般簌簌落下。
车队在汉子们怀抱花束、满足的哄笑声中,裹挟着漫天飞舞的樱花花瓣,继续向着石城的方向隆隆前行。
扬起一路烟尘,也留下了一路浓得化不开的春意与归思。
春日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青石城墙上,也洒在城门口等候的人群身上。
阿土娘抱着两个多月大的小安禾,站在城门洞一侧的阴凉处,不时踮脚向官道的尽头张望。
她今日特意换了件新衣,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
怀里的安禾裹在蓝布襁褓里,小脸养得白白胖胖,红润饱满,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嘈杂的世界。
阿土娘心里默默算着日子,差不多应该就在这几日到家。
今天天气这么好,她总觉得他该回来了。
阿土娘将女儿抱得更稳了些,走出城门洞,站到了能看得更远的官道旁。
就在这时,官道尽头的地平线上,腾起了大片的烟尘。
尘土飞扬中,一支庞大的车队轮廓逐渐清晰。
几十辆满载的大车,在镖师和马帮汉子的护卫下,如同一条蜿蜒的巨龙,缓缓向城门移动。
尘土被车轮和马蹄卷起,弥漫在空气中,在阳光下形成一道朦胧的金黄色烟幕。
突然!烟尘中猛地窜出一骑。
那马跑得极快,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将车队甩在身后,直冲城门而来。
马背上的人影在颠簸中努力保持着平衡,一只手紧紧勒着缰绳,另一只手竟然环抱着一大束粉白色的东西,在漫天黄尘中显得格外醒目。
阿土娘看清了,那黑瘦精悍又风尘仆仆的汉子,不是她的岩桑又是谁。
他怀里抱着的,赫然是一大捧沾着尘土却依旧娇艳的樱花。
“岩桑!” 阿土娘忍不住喊出声,声音带着哽咽。
岩桑也早已看到了城门口那魂牵梦萦的身影。
看到了妻子怀中那个白白胖胖的小襁褓,一股巨大的热流瞬间冲上头顶,他双腿猛夹马腹,口中发出兴奋的呼哨,骏马长嘶一声,速度再快几分。
黑马如离弦之箭冲到母女二人面前。
岩桑甚至等不及马完全停稳,在距离她们还有几步远时,便猛地一按马鞍,矫健地飞身跃下。
巨大的冲力让他踉跄了一下,但他根本顾不上,将妻子和女儿狠狠地、结结实实地拥入怀中。
粉白的樱花和小安禾夹在夫妻二人之间。
小安禾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挤得有些不舒服,小嘴一瘪,眼看着就要放声大哭。
阿土娘赶紧轻轻拍抚女儿的后背,从丈夫过于用力的怀抱中稍稍挣开些距离,眼眶早已通红,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
“看看,是你阿爹,是阿爹回来了。”
岩桑连忙松开手臂,小心翼翼地低头,凑近襁褓。
当看到女儿那张被养得白白胖胖、如同粉团子般的脸。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傻气又满足。
见女儿似乎不哭了,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自己,岩桑再也忍不住,将花放到一旁再次张开双臂。
这次轻柔地将妻子和女儿重新拥入怀中。
此时,车队也缓缓行至城门口。
威远镖局的汉人镖师们,多讲究含蓄内敛。
看到岩桑夫妻二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坦然地相拥,不少人脸上都露出惊讶甚至有些尴尬的神色,目光忍不住瞟过去,又飞快地移开。
“看什么看!都给我规矩点!”
雷总镖头呵斥道,“走南闯北,什么世面没见过?管好自己的眼睛。”
然而,当他眼角余光瞥向马帮那群汉子时,却发现他们对此情此景习以为常,甚至不少人脸上带着感同身受的笑意,有的还吹起了善意的口哨。
雷总镖头微微一怔,随即心中感慨:这些边地汉子,感情外放,不拘小节,倒也是真性情。
秦阳此刻也策马到了近前。
他看着岩桑一家团聚的温馨场面,心中既为他们高兴,那份对妻女的思念也如同烈火般灼烧着他的心,恨不能肋生双翅,立刻飞回家中。
王掌柜人老成精,岂能看不出秦阳的焦灼。
他策马靠近,拍了拍秦阳的肩膀,脸上带着理解的笑意:
“到了地头了,心早就飞回去了吧。行了,别在这儿耗着了,车队进府衙卸货,安置三小姐的嫁妆,有我和雷总镖头盯着,出不了岔子,你赶紧回家去吧。”
秦阳闻言,心中大喜,也不多客套,感激地抱拳:“多谢王掌柜体恤,那我就先告辞了。”
说罢,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就要往城里冲。
“秦掌柜,等等。” 阿土娘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
秦阳勒住马,回头看去。
只见阿土娘抱着安禾,脸上带着一种神秘兮兮又无比欣喜的笑容,冲着秦阳喊道:
“秦掌柜,家里啊可有个天大的‘惊喜’等着你呢。”
“惊喜?” 秦阳一愣,下意识地问,“什么惊喜?”
他这一问,立刻勾起了旁边岩桑的强烈兴趣。岩桑也凑过来,黝黑的脸上满是好奇。
阿土娘嗔怪地白了丈夫一眼,她转而看向秦阳,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快回去吧秦掌柜,一见着安儿妹子,你就什么都明白啦。”
秦阳被她说得心头更加疑惑,如同百爪挠心。
想问清楚,可阿土娘显然不打算再说,只是催促他快走。
秦阳按捺住狂跳的心和满腹的疑问,向岩桑夫妇再次抱拳:
“岩桑大哥,嫂子,那我先告辞了。”
说罢,猛地一夹马腹向家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