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并非真空的酷寒,而是一种渗透骨髓、剥离生机的、带着金属腥气的冰冷。林悦踏出能量漩涡的瞬间,这股寒意便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舱外作业服的基础恒温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勉强抵抗着外界的低温,但那种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冷意,依旧透过防护层,丝丝缕缕地钻了进来。
她稳住身形,脚下是光滑得令人心悸的暗色金属地面,延伸至视野的尽头,与头顶那缓缓旋转的、由暗金结构与幽蓝能量脉络构成的“天空”相接,形成一个无比宏大、无比压抑的封闭空间。这里没有风,没有声音,只有一种近乎绝对的寂静,以及空气中弥漫的、微弱的能量流动的嘶嘶声,如同巨兽沉睡时的呼吸。
苏瑶就在她前方几步远的地方,同样穿着臃肿的作业服,正半蹲着,用便携扫描仪警惕地探测着周围环境。她的面罩上反射着幽蓝的光,看不清表情,但紧绷的肩膀透露出她高度的警觉。
“空气成分复杂,惰性气体占比超高,氧含量极低,不适合直接呼吸。辐射水平……异常,但不是致命剂量,更像是某种……背景能量辐射。”苏瑶的声音透过内部通讯频道传来,带着一丝被电磁干扰的杂音,“引力场稳定,但指向……很奇怪,感觉像是被强行‘固定’在这个方向上。”
林悦点了点头,目光扫视着这片被称为“监管区域”的诡异空间。除了脚下无边无际的金属平地和不远处静静停放、如同玩具模型般的“深蓝之剑”星舰,视野内空无一物。沈逸风消失的方向,是那片结构最复杂、幽蓝能量脉络最密集的区域,仿佛是整个空间的“心脏”地带。
“我们往那边走。”林悦指向那个方向,声音因面罩的阻隔而显得有些沉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苏瑶没有异议,收起扫描仪,拔出了腰间一把经过改装、威力更大的能量手枪。在这种未知环境里,任何谨慎都不为过。
两人一前一后,踏上了这片冰冷的金属荒原。脚步声在绝对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却又被无限的空间所吞噬,产生不了任何回响。一种巨大的渺小感和孤独感萦绕在心头,她们仿佛是两个误入神之国度的蝼蚁。
走了大约十几分钟,周围的景象开始出现变化。平坦的地面开始出现一些低矮的、同样由暗金属构成的平台和棱柱,排列得看似随意,却又隐隐符合某种复杂的几何规律。一些幽蓝的能量流如同溪流般,在这些结构之间无声地流淌、汇聚,又分流,构成一幅动态而冰冷的画卷。
突然,苏瑶猛地停下脚步,举起了手枪:“有东西!”
林悦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前方一个金属平台的阴影里,静静地站立着一个……人形?
那并非生物。它大约两米高,通体由与地面同源的暗金属构成,线条流畅而冰冷,没有任何可见的关节或接缝。它的“脸部”光滑一片,没有五官,只有中央一个米粒大小、散发着幽蓝光芒的晶体,如同独眼。它一动不动,仿佛本身就是这环境的一部分雕塑。
“是‘守卫’单位?”林悦低声道,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苏瑶小心翼翼地用扫描仪对准它。“没有检测到生命信号……能量反应极其微弱,几乎与环境背景辐射融为一体……结构……无法解析,像是一个整体。”
那金属人形依旧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们的方向(如果那个晶体算是眼睛的话)。
“绕过去。”苏瑶做出决定,“尽量不要惊动它。”
两人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贴着平台的边缘,试图绕过这个沉默的“哨兵”。然而,就在她们即将成功绕过它时——
嗡!
那金属人形头部的幽蓝晶体,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它那光滑的“面部”金属,如同水银般流动起来,迅速勾勒出了一张……没有细节、只有基本轮廓的“脸”。那张“脸”缓缓转向她们逃离的方向。
没有追击,没有攻击。它只是静静地“注视”着。
但这种无声的注视,比任何攻击都更令人毛骨悚然!它仿佛在记录,在评估。
两人不敢停留,加快脚步,朝着核心区域的方向继续前进。随着不断深入,周围的金属结构变得越来越复杂、越来越密集。出现了巨大的、如同参天古树般的能量导管丛,幽蓝的光液在其中奔腾流淌;出现了悬浮在半空中、缓缓自转的几何体,表面流淌着瀑布般的代码流;甚至还有一些区域,空间本身似乎发生了扭曲,光线在那里弯折,形成诡异的光晕。
这里不像监狱,更像是一个……巨大无比的、正在运行中的超级机械的内部。
“这里太大了……这样盲目找下去不是办法。”苏瑶喘着气,停下来稍作休息,面罩上已经凝结了一层白霜,“元元传输过来的地图碎片根本没用,这里的结构是动态变化的!”
林悦也感到一阵无力。在这片仿佛没有尽头的机械迷宫里,寻找一个特定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且,沈逸风现在状态特殊,还能算是一个“人”吗?
她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左肩的位置,隔着厚厚的作业服,那烙印依旧传来隐隐的刺痛和搏动感。这是她唯一的指引。
“跟着能量流走。”林悦突然说道,她注意到那些幽蓝的能量流,虽然分布广泛,但大致都有一个隐约的流向,朝着空间最中心、最明亮的方向汇聚,“最核心的地方,他一定在那里。”
这无疑是一次赌博。核心区域很可能也是防御最严密、最危险的地方。但她们没有其他选择。
调整方向,两人开始逆着能量流细微的梯度,朝着那片光芒最盛的“心脏”地带前进。路途变得更加艰难,她们需要攀爬陡峭的金属斜坡,穿过由能量导管构成的“森林”,甚至有一次,差点踏入一片空间曲率异常的区域,幸好苏瑶的扫描仪及时报警。
在这个过程中,她们又遭遇了几次那种金属人形“哨兵”。它们有的静止,有的在沿着固定的路线缓慢移动,但无一例外,都对她们的出现表现出了“关注”——那种无声的、冰冷的注视和面部轮廓的模拟。它们没有阻拦,没有交流,只是像监控摄像头一样,记录着闯入者的每一步。
这种无处不在的、非人的监视,比直接的战斗更让人心理崩溃。
就在两人身心俱疲,几乎要迷失在这片机械迷宫时,前方的景象豁然开朗。
她们穿过一道由巨大齿轮状结构构成的“门廊”,眼前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区域。这里的地面不再是冰冷的金属,而是覆盖着一层散发着柔和乳白色微光的、类似苔藓的物质,踩上去软绵绵的,甚至能感觉到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空气中那股刺骨的寒意也减弱了不少。
在这片发光“苔原”的中心,生长着(或者说,矗立着)一棵极其奇异的“树”。
它的主干和枝桠由暗金色的金属构成,蜿蜒盘虬,形态古朴而优美。但它的“叶子”,却是一片片缓缓旋转的、半透明的幽蓝色能量光斑,如同无数只闪烁的蝴蝶翅膀。整棵“树”散发着强大而稳定的能量波动,与周围环境中那些狂暴奔流的能量截然不同,显得异常宁静、和谐。
而就在这棵能量古树的根部,盘膝坐着一个人影。
沈逸风。
他依旧维持着那实质化的幽蓝光茧形态,如同树根旁一块人形的蓝色水晶。双眼紧闭,眉心的淡金色印记稳定地散发着微光。他的一只手轻轻按在散发着乳白色微光的地面上,另一只手则虚按在半空,仿佛在感受着什么,又像是在……调节着什么。
他不再是那个悬浮的、充满压迫感的“协调者”,此刻的他,与这棵能量古树、与这片发光的苔原,仿佛融为了一体,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非人的静谧。
【哥哥……在……睡觉?】石茧的意念传来,带着浓浓的困惑,它似乎也无法理解沈逸风此刻的状态,【树树……暖暖的……】
林悦的心脏狂跳起来,混合着找到他的喜悦和对他状态的深深担忧。她示意苏瑶停下脚步,自己则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地朝着那棵能量古树和树下的沈逸风靠近。
随着距离拉近,她更能感受到那股宁静而强大的能量场。左肩的烙印搏动得更加清晰,甚至传来一种……舒适感?仿佛回到了某种熟悉的源头。
她走到距离沈逸风大约五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这个距离,她能清晰地看到他光茧表面流淌的幽蓝纹路,能感受到他那平稳得如同深海般的能量波动。
“沈逸风……”她轻声呼唤,声音透过外部通讯器,在这片静谧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没有反应。他依旧沉浸在那种与万物共鸣的状态中。
林悦深吸一口气,决定冒险一试。她缓缓抬起手,指向自己左肩的位置,同时,用尽所有的意念,通过那烙印的连接,再次呼唤:
“沈逸风!看着我!我是林悦!”
嗡——!
就在她意念传出的刹那,沈逸风眉心的淡金色印记,猛地亮了一下!
他按在地面上的那只手,指尖微微一动。
紧接着,他缓缓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依旧是那片深邃的、不含任何人类情感的幽蓝。
但他的目光,这一次,精准地落在了林悦的身上。那冰冷的注视,让林悦如坠冰窟。
【识别:林悦。星核烙印携带者。】他开口,声音依旧平直,但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波动?【你的存在……干扰了局部能量场的平衡。】
干扰平衡?
林悦一愣。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周围那些原本只是无声“注视”着她们的金属人形哨兵,突然同时动了起来!它们不再保持距离,而是从四面八方的阴影中缓缓走出,无声地将林悦和苏瑶包围在了中间!它们头部的幽蓝晶体锁定着两人,光滑的面部金属再次流动,模拟出的“面部轮廓”上,似乎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审视”?
而沈逸风(协调者),在那棵能量古树下,缓缓站起了身。幽蓝的眼眸扫过被包围的两人,最终再次落在林悦身上。
【检测到未授权意识连接尝试。触发二级监管响应。】他冰冷地宣告,【对干扰源……实施……控制。】
控制?!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那些包围过来的金属哨兵,同时抬起了它们那由暗金属构成的手臂!手臂前端变形、展开,露出了内部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如同能量禁锢环一般的结构!
它们要抓捕林悦!
“悦悦!小心!”苏瑶惊骇欲绝,立刻举枪对准最近的哨兵,但她也清楚,这些诡异的造物,恐怕不是能量手枪能轻易对付的!
林悦看着步步紧逼的哨兵,看着树下那个冰冷无情、下达抓捕命令的沈逸风,一股巨大的悲愤和绝望涌上心头。
唤醒失败了?甚至……激化了“协议”的反应?
难道他们之间最后的羁绊,在绝对的“规则”面前,也是如此不堪一击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妈妈……不怕……】
一个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意念,并非来自林悦的左肩烙印,而是直接……从沈逸风的方向传来!
是石茧!
紧接着,沈逸风那原本一片幽蓝、冰冷无情的眼眸深处,那点淡金色的核心,猛地……剧烈闪烁起来!如同风中残烛,却又顽强不息!
他刚刚抬起、似乎要指向林悦下达最终指令的手,猛地僵在了半空!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挣扎的神情!虽然极其细微,但那紧蹙的眉头,那微微抽搐的嘴角,无不显示着,他体内正在进行着某种激烈的对抗!
【哥哥……醒醒……】石茧的意念带着哭腔,却无比执着,【那是妈妈……是妈妈啊!!!】
淡金色的光芒与幽蓝的光芒,在沈逸风的眼眸深处,在他整个光茧之内,开始了疯狂的闪烁、交织、冲突!
协议的控制,与残存的人性、与石茧纯粹的守护意志,在这一刻,展开了最直接的、最凶险的争夺!
那些逼近的金属哨兵,似乎也感应到了“协调者”内部的异常,动作出现了瞬间的停滞,幽蓝的“眼睛”疑惑地在沈逸风和林悦之间转动。
机会!
林悦福至心灵,她不再试图用语言呼唤,而是将所有的情感——所有的担忧、所有的思念、所有共同经历的记忆碎片,混合着左肩烙印的共鸣,化作一股最纯粹、最炽热的意念洪流,不顾一切地……冲向了那正在激烈斗争的幽蓝光茧!
“沈逸风——!!!”
这声呐喊,包含了太多太多。
轰!!!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沈逸风意识的最深处……碎裂了。
他僵在半空的手,猛地握紧!眼中那淡金色的光芒,第一次……压过了冰冷的幽蓝!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那双重新焕发出一丝人类焦距的眼睛,带着巨大的痛苦和迷茫,看向了林悦。
嘴唇翕动,一个沙哑到几乎无法分辨的、属于他自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
“……林……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