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的手指还贴在那块玉佩上,微光已经散了,但他没松开。桌上的晶石碎片安静地躺着,像一块普通的黑石头。
楚绾站在窗边,剑放在一旁的椅子上,手指轻轻按着太阳穴。她刚才用星力探过碎片,现在脑袋有点沉。
“那些记忆不是乱的。”她开口,声音不高,“是被排列过的。每一段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阿蛮坐在门槛上,腿蜷着,耳朵时不时抖一下。她刚变回人形不久,身上还有点发烫。“什么意思?他们拿别人的记忆当柴烧?”
老姜头靠在墙边的竹椅里,手里拄着拐杖,眼睛半闭。“要是只为控制人,没必要这么麻烦。他们要的不是顺从,是替换。”
屋里一时没人说话。炉子上的药罐还在咕嘟,蒸汽往上冒,碰到房梁又滑下来。
齐昭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明心眼还能看见一丝残影,在他眼前晃——无数人跪在地上,面前站着一个看不清脸的影子。有人哭,有人笑,有人一边流泪一边磕头。他们的嘴里说着一样的话:“我记起来了,我一直都是你的人。”
他眨了眨眼,画面消失了。
“他们在造新的记忆。”齐昭说,“不是让人忘记过去,是让人相信从来没活过原来的日子。”
楚绾睁开眼,“三千年前,星核派试过一次。用幻象把所有人拉进同一个梦里,醒来后只认一个主神。后来失败了,因为有人不肯睡。”
阿蛮皱眉,“所以现在换办法了?改用‘回忆’骗人?”
“更狠。”老姜头叹了口气,“梦醒了还能想起自己做过什么,可要是连小时候的事都能改,你怎么知道自己是谁?”
窗外的月亮偏了位置,照进来的一片光移到了地面砖缝上。
齐昭拿起那块晶石碎片,翻了个面。背面有一道细线,像是刻上去的符号,歪歪扭扭,像小孩画的符。
他凑近看了看,又用指甲刮了刮。粉末落下来一点,沾在他指尖。
明心眼动了一下。
那一瞬间,他看见三个字浮在空中:**归一心**。
不是写出来的,是长出来的,像藤蔓缠成的字,带着一股冷味。
“这是他们的目标。”齐昭低声说,“要把所有人的念头,变成一个心。”
楚绾走过来,站到他旁边。“你能看到什么?”
“名字。”齐昭把碎片递给她,“还有味道。这东西吃进去会让人觉得舒服,就像饿久了突然吃到热饭,明明不对劲,却舍不得吐出来。”
阿蛮跳下门槛,走到桌边看了一眼。“那不就是毒?”
“不一样。”老姜头摇头,“毒是伤人,这是养人。把你喂饱了,再告诉你该想什么。”
楚绾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很久,忽然问:“齐昭,你有没有觉得……最近镇上的人变了?”
齐昭一愣。
他想起来昨天去买菜时,卖豆腐的老李头多给了他一块,笑着说“你常来就行”。可那人平时从不多给,还总嫌他付的钱太零碎。
还有街口扫地的王婆,以前见他就躲,说是“无脉之人晦气”,前天却主动塞了把红枣给他,说“补补身子”。
他当时只当是天气暖了,人心也松快了些。
现在想想,那些笑脸太整齐了,像排练过。
“他们开始试了。”齐昭说,“先从小地方下手,一点点换。”
阿蛮瞪大眼,“你是说,青崖镇已经被盯上了?”
“不止。”楚绾抬头看向南边,“那个首领逃的时候,不是往山里跑,是往镇外村子里去。他在传消息。”
老姜头慢慢坐直了身子,“我记得年轻时候走过一个村子,全村人都穿一样的蓝布衣,说话一个调子。我去看病,他们递水给我,十二个人端的碗一模一样高。我半夜溜了,第二天回去,村子没了。”
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炉火噼啪响了一声。
齐昭捏紧了那块碎片。它已经开始发烫,像是体内有东西在跳。
“他们怕我。”他说,“不是因为我能打,是因为我能看穿。他们制造的记忆,在我眼里是假的。”
楚绾看着他,“所以你要一直清醒。”
“我不需要一直清醒。”齐昭笑了笑,“我只需要记得自己是谁。”
阿蛮抓了抓头发,银毛还没完全收好。“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等他们再来?”
“不能等。”楚绾伸手拿回剑,“得找到源头。没有根,砍再多枝叶也没用。”
老姜头点点头,“我记得几个地方,可能是他们的据点。古庙、断碑林、废弃的驿站。这些地方都有个共同点——没人提,没人问,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
齐昭把碎片放进药囊,和玉佩放在一起。
“那就去找。”他说,“我们不去争地盘,也不立门派。我们就做一件事——让每个人还能记得自己吃过的第一顿饭,挨过的第一顿骂,喜欢过的第一个人。”
阿蛮咧嘴笑了,“那你得先告诉我,我小时候最爱吃什么。”
“烤兔子。”齐昭说,“你在雪地里捡回来的那只死兔子,扒了皮架在火上,焦了一面,另一面还带血,你啃得满嘴黑灰。”
阿蛮愣了下,随即拍腿大笑,“对!我还非说那是野鸡!”
老姜头也笑了,“傻丫头,野鸡哪有那么大骨头。”
楚绾看着他们,嘴角动了动,没说话。
但她把手里的剑握得更稳了。
齐昭站起来,走到炉子边关了火。药熬好了,颜色很深,表面浮着一层油光。
他倒了一小碗,递给老姜头。
“喝完再说。”他说,“你腿疼的老毛病,今晚不能再拖。”
老姜头接过碗,吹了口气。“你还记得我哪条腿受伤?”
“左腿。”齐昭说,“二十年前在北岭救人,踩进猎人陷阱,铁夹子夹了半个晚上,天亮才被人发现。”
老姜头一怔,“我没跟你说过这事。”
“你提过一次。”齐昭转身收拾桌子,“那天下雨,你说走路费劲,我就问了一句。后来我在药柜最底层找到一张旧方子,是你自己写的,治筋络损伤的,剂量特别猛。我就猜,应该是你自己用过。”
老姜头低头看着药汤,许久没动。
楚绾看着齐昭的背影,忽然说:“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知道什么?”
“你不只是能看透药性。”她说,“你一直在看人。看我们怎么想,怎么看彼此,怎么藏事。”
齐昭停下动作。
他转过身,笑了笑,“我只是个药铺学徒。会点药理,懂点人情,别的都不会。”
阿蛮哼了一声,“说得跟真的一样。”
老姜头喝了口药,咂咂嘴,“苦是苦了点,但有效。”
外面风大了些,吹得窗纸哗哗响。
楚绾走到门口,往外看了一眼。街道空着,远处有户人家还亮着灯,一个孩子在哭,大人在哄。
她回头说:“明天就出发。”
“不急。”老姜头放下碗,“先睡一觉。你们年轻人总觉得事急,可真正的危险,从来不会赶时间。”
齐昭点头,“那我去柴房加点柴,晚上冷。”
他拎起药囊往门口走。
阿蛮叫住他,“喂,你玉佩又亮了。”
齐昭低头一看,怀里的玉佩确实透出一点光,很淡,一闪就没了。
他摸了摸,没说话。
推开门走出去的时候,风迎面吹来,带着药渣的味道。
他脚步没停,穿过院子,走向柴房。
身后屋里,楚绾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老姜头闭着眼靠在椅子上,嘴里念叨了一句:“玉佩这种东西,要么是信物,要么是钥匙。”
阿蛮歪头问:“哪个?”
老人没回答。
屋外,齐昭推开柴房门,弯腰进去搬柴。
他刚蹲下,忽然停住。
角落里有个小布包,不是他放的。
他伸手拿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撮灰白色的粉末,闻起来有点甜。
他的明心眼自动开启。
粉末中浮现出一行小字:**请勿饮用,此药已失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