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的呼吸很浅，鼻尖冰凉。齐昭的手还贴在她耳后，能感觉到那层银毛下的皮肤正微微抽搐。他没动，眼睛也没闭，只是盯着阿蛮的眼角——那里有一道细小的裂痕似的红纹，像是记忆被撕开的口子。
老姜头蹲在一旁，手里捏着半片干辣蓼，叶子已经被搓成了粉末。他没说话，但眼神一直落在齐昭脸上，等他开口。
楚绾站在三步外，手按在剑柄上，指节泛白。她的袖口还残留着刚才释放星力后的冷光，一闪即灭。
“那毒在吃她的念头。”齐昭终于开口，声音不大，“不是药能冲散的那种。它想让她忘了自己是谁。”
他说完，从药囊里取出紫苏叶、甘草片和还魂草，放进面前的小陶碗。炭炉上的火苗跳了一下，映得药影晃动。
阿蛮的身体忽然抖了下，尾巴无力地扫过地面。
齐昭伸手扶住她脖子，低声说：“你还记得这双手吗？给你换药的是这双，抢你果子的是这双，挡刀时也没收回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陶碗放在炉上。火光舔着碗底，药香慢慢升腾。他闭上眼，脑子里回放那个雨夜——泥水溅到裤腿上，阿蛮蜷在路边发抖，他撕了衣襟包扎，嘴里还嘟囔着“疼了别咬我”。
明心眼开了。
眼前的药汤泛起微光。紫苏叶浮起来，像一片小舟，上面站着个穿蓑衣的老农，低头拔草；甘草片沉下去，有个穿粗布裙的小女孩踮脚递糖饼；还魂草打着旋儿下沉，一个披麻衣的人背着竹篓，在风雨里快步走。
三人绕着药汤转了一圈，金光渗进液体深处。
老姜头看了眼炉火，低声道：“火候到了。”
齐昭睁眼，端起碗吹了两口气。药汤颜色变深了些，热气扑在脸上。
他凑近阿蛮嘴边，轻轻撬开牙关。第一口灌进去时，阿蛮猛地呛住，喉咙里发出闷响，四肢抽了一下。
“别急。”齐昭稳住她的头，“慢慢咽。”
第二口下去，阿蛮的眼皮开始颤动。第三口刚入口，她突然剧烈咳嗽，前爪在地上抓出几道印子。
齐昭看见她瞳孔里闪过画面：雪地、火把、猎妖人的刀。还有他自己，举着烧火棍冲进来，大喊“不准动她”。
可那些画面边缘正在发黑，像被虫子啃过。
“听着！”齐昭一把抱住她的头，额头抵住她鼻尖，“你是阿蛮！是我妹妹！你爱吃甜的，怕苦的，生气就掀桌子，难过就躲柴房哭！这些事谁也不能抹掉！”
话音落，药汤里的金光骤然亮起，顺着喉咙照进体内。
阿蛮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放松。灰斑从四肢退去，银毛重新泛出光泽。她喘了几口气，眼皮眨了眨，慢慢聚焦在齐昭脸上。
她张了张嘴，声音沙哑：“齐哥……谢谢你。”
齐昭鼻子一酸，咧嘴笑了：“谢什么，我们是家人。”
阿蛮试着动了动腿，前爪撑地，摇晃着站起来。她站得不稳，但四爪都抓牢了地面。尾巴扬起来，耳朵竖着，目光直直看向远处的黑袍首领。
那人依旧站着，手里握着那枚黑色晶石，指节用力到发青。
楚绾往前走了一步，站到齐昭身边。她没拔剑，也没说话，只是把手轻轻搭在他肩上。一股暖流顺着手臂传下来，齐昭觉得胸口松了些。
老姜头拄着拐起身，走到齐昭旁边，把一枚新药囊塞进他腰间。袋子是粗麻缝的，边角有些歪，显然赶工做成。
“里面有三味主药。”老姜头说，“按你平时的配法加就行。”
齐昭点点头，摸了摸药囊。
阿蛮低头嗅了嗅身上的味道，皱了下鼻子。“辣蓼味真难闻。”
“难闻才好。”齐昭笑，“你最讨厌这个，毒也怕。”
阿蛮抬头看他一眼，嘴角动了动，没说话，但尾巴轻轻甩了一下。
楚绾扫视前方，眉头微皱。“他还没走。”
黑袍首领确实没动。他盯着阿蛮，眼神阴沉，像是不信她能挺过来。手中的晶石微微震动，表面符文忽明忽暗。
“他还想试一次。”齐昭说。
“那就让他试。”阿蛮低吼一声，前爪在地上划了道痕。
齐昭把药碗放在地上，从药囊里取出几味新药。他的动作很稳，手指灵活地分开每一味药材。明心眼还在运转，他能看到每味药的性灵状态——有的安静，有的躁动，都在等一个方向。
楚绾忽然压低声音：“他在调动晶石里的东西。”
齐昭点头。“我知道。”
他把药放进碗里，重新架上炉火。这一次，他没有闭眼回忆，而是看着阿蛮的背影。她站着的样子不像受伤过，脊背挺直，耳朵警觉地转动。
“你还记得第一次来药铺吗？”齐昭一边搅药一边问。
阿蛮愣了下。“记得。你正在熬药，锅潽了，糊了一脸。”
“那你呢？”
“我躲在柴房，饿得不行，看你扔了个包子。”
“我没扔，是你偷的。”
“反正你没拦。”
两人说话的语气和平常一样，带着点斗嘴的味道。
药汤渐渐沸腾，金光再次浮现，比之前更稳。
齐昭端起碗，这次没吹，直接递到阿蛮嘴边。“喝一口。”
阿蛮低头喝了，没有呛，也没有抖。她抬起头，眼神清明。
“怎么样？”
“有点烫。”她说，“但心里舒服。”
齐昭笑了。
楚绾看着他们，嘴角也动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平静。
老姜头站在后面，拄着拐，望着炉火出神。
黑袍首领终于动了。他抬起手，晶石对准阿蛮，掌心开始凝聚一团黑雾。
齐昭放下碗，站到阿蛮前面一步。
“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我说什么吗？”他回头问。
阿蛮点头：“你说，以后有人欺负你，就说你哥是齐昭。”
“现在，”齐昭伸手握住药囊，“轮到我说了。”
他抽出一味药，指尖轻弹，药叶飞向空中。
黑雾扑来的一瞬，他抬手拍向药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