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灰烬在山道上打转,那半个“昭”字刚落地,就被一道裂开的石缝吞了进去。齐昭盯着那道缝隙,腰间的玉佩忽然一凉,像是被人用冰水擦过。
他没动,只是抬起手搓了搓耳尖。
“怎么了?”楚绾站在他侧后方,声音压得低,眼睛却已经扫向四周岩壁。
阿蛮耳朵一抖,鼻翼翕动两下,猛地转身:“地底下……有东西在动。”
老姜头拄着拐杖蹲下,把罗盘从怀里掏出来。铜面刚露出来,指针就疯了一样转圈,最后“咔”一声卡死在东南角。
“不对。”他皱眉,“这方向不是邪祟走的路子,是地气乱了根。”
齐昭往前半步,脚底传来一阵闷震,像有什么东西在深处喘气。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瞳孔里浮起一层淡金色的光——明心眼开了。
华山的岩体在他眼里变了模样。原本沉稳厚重的山骨中,竟游走着几缕血红的光影,像是被强行塞进去的毒蛇,顺着岩层一路向下钻,所过之处,岩石泛出暗紫,仿佛被烧焦的肉。
“这不是灵气。”他喃喃,“是星核的残渣……它们在往地脉里钻。”
楚绾脸色一沉:“他们动手了。”
“谁?”阿蛮急问。
“想拆五岳的人。”老姜头把罗盘收进怀里,站起身时腿有点晃,“东荒五岳不是普通的山,是上古时候镇压星核暴动的桩子。现在桩子要松了,地气反冲,人站着都会头晕。”
齐昭抬头看天。云层压得很低,黑得不正常,没有雷声,也没有风声,可空气里有种说不清的紧绷感,像是整片天地都在憋着一口气。
他忽然想起刚才那片灰烬拼成的字。
“‘昭’……不是冲我来的。”他说,“是提醒。”
“什么提醒?”
“它本来该是完整的字。”齐昭盯着那道吞了灰烬的裂缝,“有人想写‘召’,但没写完。召什么?召灾?召劫?还是……召我们来?”
阿蛮听得脑袋发胀:“你能不能别说谜语了?我现在只想知道这山会不会塌。”
“快了。”老姜头指着山脚一片碎石坡,“你看那些石头,本该被雨水冲到沟里去的,现在反倒往上滚。地脉一断,山就没了根,石头自己都会跑。”
楚绾忽然抬手,指尖掠过空中,像是在试探什么。她眼神微变:“星力残留……和当年封印崩解前的气息一样。”
“你是说……上次五岳差点塌了,也是因为这个?”
她没回答,只是看了齐昭一眼:“你还能撑住吗?刚才那一战,你透支了不少。”
齐昭笑了笑,搓了搓手:“我就是个普通人嘛,累点怕什么,又不会少块肉。”
话是这么说,但他站得久了,膝盖有点发软。药囊空了大半,剩下的几包药材也被汗水浸湿,贴在腰上黏糊糊的。
阿蛮一把扶住他胳膊:“别装了,你脸都白了。”
“我没装。”他咧嘴,“我只是觉得,这时候要是能啃口红薯饼就好了。李婆婆家的最好吃,甜而不腻,咬一口还冒热气。”
楚绾轻轻叹了口气:“等过了这关,我请你吃十个。”
“说话算话?”他眼睛一亮。
“嗯。”
老姜头在一旁听得直摇头:“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谈吃的?”
“越慌越要吃。”齐昭认真道,“不吃东西,脑子就不转。脑子不转,就看不出问题在哪。”
他重新看向山体,明心眼再度开启。那几道血红色的光影已经往下潜了更深,正朝着一处交汇点汇聚。而在更远的地方,其他几座大山的方向,他也捕捉到了类似的波动——北边的恒山、西边的华山主峰、南边的衡山,甚至东边隐约可见的泰山轮廓,都有微弱的邪光渗出。
“不止一座山。”他低声说,“他们在同时动手。”
楚绾眯起眼:“嵩山呢?”
“还没动静。”齐昭摇头,“但最危险的可能是它。”
“为什么?”
“因为它是中岳。”老姜头接话,“五岳之中,嵩山居中,是地脉枢纽。其他四岳乱了,它还能撑一阵;可一旦它也出事,整个东荒的地气就会倒灌,山崩不说,江河都会改道。”
阿蛮听得头皮发麻:“那还等什么?赶紧去嵩山啊!”
“去不了。”楚绾看着天色,“我们现在走山路,三天才能到。等赶到,恐怕已经晚了。”
“那就飞。”阿蛮干脆地说。
“我的灵力还没恢复。”楚绾摇头,“强行御器,半路就得摔下来。”
齐昭沉默片刻,忽然弯腰捡起一块碎石,在掌心轻轻摩挲。石头表面粗糙,带着山体的寒意。他闭眼,心意微动,明心眼映出一丝微弱的灯火——不是爆发时的千百盏,只有一两点,摇摇晃晃,像是风里的油灯。
但他能感觉到。
有人记得他。
那个咳血三年的老猎户,如今每天早上都会在门口摆一碗清水,说是“敬送药人”。
李婆婆每到傍晚,都要对着济世堂方向念一句“小齐保重”。
还有山脚下那个孩子,现在见了陌生人也会大声说:“我齐哥哥治好了我爹!”
这点光不够强,也不够广,可它确实还在。
他睁开眼,把石头塞进药囊:“我们得赶路。不用飞,走也得走到。”
“你行吗?”楚绾看着他。
“不行也得行。”他拍拍药囊,“我这儿还有点存货,真撑不住了,我就嚼点甘草提神。”
阿蛮翻了个白眼:“你就知道拿药当饭吃。”
“药膳嘛。”他笑,“师父教的,良药可口才治得了病。”
老姜头哼了一声:“少贫嘴。现在出发,走官道绕不过去,只能穿野岭。那一带常有落石,你们都给我盯紧脚下。”
四人收拾停当,沿着山脚小路前行。刚走出不到半里,地面又是一震,比之前更重,连路边一棵老松都晃了几晃,落下满地枯针。
齐昭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小镇的方向。那里还冒着淡淡的烟,是昨夜战火留下的痕迹。他知道镇民们正在重建家园,可他们不知道,更大的动荡才刚刚开始。
“你说……他们会不会也感觉到了?”他问楚绾。
“普通人?”她摇头,“地脉异动初期,只有修行者和特殊体质的人能察觉。等凡人也开始做噩梦、睡不着觉,那就是真的撑不住了。”
“那我们得更快些。”
话音未落,前方山壁忽然发出一声闷响,像是巨兽在腹中咆哮。紧接着,一道赤红色的裂光从嵩山所在的天际缓缓爬升,像是一把刀,慢慢割开了云层。
阿蛮咽了口唾沫:“那是什么?”
齐昭盯着那道光,手不自觉地按在药囊上。
“那是预告。”他说,“五岳崩塌的预告。”
楚绾走上前,轻轻扶住他的肩:“接下来的路,我们一起走。”
他点点头,正要迈步,忽然看见地上一粒细小的沙子,在震动中跳了一下,然后缓缓移动,竟拼出了一个歪斜的“中”字。
他蹲下身,指尖还未触到沙粒,风一卷,字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