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罐内壁的金光还没散,像一缕活物贴着瓷面缓缓爬行。齐昭蹲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道细线——它从残药里延伸出来,笔直指向窗外,镇外树林的方向。
赵小柔的呼吸已经平稳,额上的汗干了,脸色也渐渐有了血色。她眼皮动了动,嘴唇微张,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黑袍……说只要吞下花蕊……就能变强……”
齐昭猛地抬头,看向楚绾。她站在窗边,剑已收起,但手指还搭在剑柄上,神情冷淡,像是随时准备离开。
他没说话,闭上眼,明心眼悄然开启。
视野瞬间变了。赵小柔体内原本翻腾的血红蛊影虽然消散,但在记忆回溯的感应中,仍能捕捉到那一幕:一只苍白的手递来一朵泛着幽光的夜星兰,袖口处绣着扭曲的星纹,指尖有血光流动,如同活虫在皮肤下游走。
再睁眼,他脑中画面重叠——树林里被铁链拖走的男人,身上缠绕的也是这种血红色光影;药罐中的金线所指方向,与那股气息的源头完全一致。
这不是巧合。
“他们已经在镇上动手了。”齐昭站起身,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砸进静水,“一个接一个,把蛊种进人身体里,等某个时候一起唤醒。”
楚绾终于转过头,目光落在他脸上。她没否认,也没点头,只是指尖微微一颤,一道极淡的蓝光从袖中掠过,随即隐去。
“你查不到结果的。”她说。
“但我已经看到了。”齐昭走到药柜前,取出刚才用过的药杵,上面还沾着药渣和一点暗红痕迹。他摩挲着杵身,低声问,“你当年是不是也见过这种血光?那些被背叛的人,是不是也被这样一点点蚕食,直到彻底失控?”
楚绾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齐昭没看她,继续说:“你要是真想避开这些事,就不会昨晚出现在这里,也不会用剑意精准刺入蛊核。你明明可以袖手旁观,让赵小柔死掉,然后当什么都没发生。”
屋子里安静得能听见炉火熄灭后炭块崩裂的声音。
良久,楚绾才开口,语气比先前低了几分:“有些事,不是你想管就能管的。星核派的人不会只盯一个赵家,也不会只用一种蛊。你现在救了一个,明天可能就有十个、百个冒出来。你能熬到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齐昭把药杵插进腰间药囊,顺手拍了拍袖子上的灰,“我只知道,如果现在不管,以后连熬的机会都没有。”
他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眼床上昏睡的赵小柔,又看向楚绾:“你说过,再查下去会死。可你也知道,有些人活着,比死了更难受。被人当成工具,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楚绾沉默地看着他。
齐昭笑了笑,眼角微微弯起,还是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所以我得去树林看看。那道光指了路,总不能装看不见。”
他说完,推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晨光微亮,露水打湿了台阶。楚绾跟了出来,站在门前石阶上,青衫被风吹得轻轻摆动。
“你凭什么觉得那道光是线索?”她问。
“因为它不是乱爬的。”齐昭停下脚步,抬手摸了摸耳尖,那里有点发烫,“药灵认的是人心。我灌药的时候,心里只有两个字——‘不行’。我不服气,也不甘心。结果药性就变了,性灵显化出了形状,还画了条线。”
他顿了顿,回头看着她:“这说明,它想让我知道点什么。”
楚绾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轻笑了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事:“你倒是把自己当个引路灯了。”
“我不是灯。”齐昭摇头,“我只是个点灯的人。有人愿意跟着走,那就一起走;没人跟,我自己也得往前迈一步。”
他转身继续往院外走,脚步不快,却很稳。
楚绾站在原地没动,直到他的背影快要走出院子,才终于开口:“树林深处有阵法残留的气息,不是普通人能碰的东西。”
齐昭停下。
“你要去,别一个人去。”她说。
他回头,咧嘴一笑:“你这是答应陪我了?”
“我没答应。”她声音依旧冷,“我只是告诉你,别死得太难看。”
齐昭哈哈笑了两声,摆摆手:“行,那你就在后面看着我死不死得难看呗。”
他走出院子,沿着街道往镇口走去。天光渐明,街边人家开始开门扫地,炊烟从屋顶升起。一个卖豆腐的老汉推着车经过,冲他点头打招呼,他顺手抓了块嫩豆腐塞嘴里,含糊道:“早啊,齐郎中!”
“早。”齐昭咽下豆腐,笑着应了一声。
楚绾远远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小镇主街,朝镇外树林走去。
路上,齐昭忽然想起什么,从药囊里掏出一小包蜜饯,回头递过去:“给你,老姜头昨天塞我的,说是补气的。”
楚绾瞥了一眼,没接。
“你不吃?”齐昭挑眉。
“我不饿。”
“不吃也拿着。”他硬是把纸包塞进她手里,“你这人太瘦,风一吹就倒,万一路上撑不住,我还得背你。”
楚绾低头看着手中的蜜饯,指尖微微收紧,终究没扔。
进了林子,空气一下子沉了下来。树影交错,光线斑驳。齐昭放慢脚步,一边走一边观察地面。草叶上有轻微的拖拽痕迹,断枝的方向都指向深处。
他蹲下身,伸手拨开一片落叶,露出底下一块焦黑的泥土。手指刚触到地面,明心眼自动开启——
眼前景象骤变。
焦土之下,浮现出一道暗红色的符痕,形状扭曲,像是由无数细小的血丝编织而成。符痕边缘还在微微蠕动,仿佛尚未完全凝固。更远处,隐约有类似的痕迹蔓延开来,呈网状分布,覆盖范围极广。
齐昭瞳孔一缩。
这不是临时布下的蛊阵,而是一个早已埋伏好的网络。每一个节点,都可能藏着一个被种蛊的人。
他站起身,回头看向楚绾:“你说他们手伸得长,可没想到,已经把根扎进地底了吧?”
楚绾走到他身边,看了一眼地上的焦痕,脸色微沉:“这是‘引星血络’,用来远程操控蛊体的经脉系统。一旦激活,所有中蛊者都会成为星核力的传导媒介。”
“也就是说,”齐昭眯起眼,“他们不是要控制几个人,是要把整个镇子变成一台大机器?”
楚绾没说话,算是默认。
齐昭吐出一口气,搓了搓手:“那咱们得赶在机器开机之前,把电线剪了。”
楚绾侧头看他:“你打算怎么剪?”
“先找最近的节点。”齐昭指着地上那道焦痕的延伸方向,“这玩意儿有温度,还没完全冷却。说明不久前有人动过它。”
他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停住。
前方一棵老槐树下,躺着半片破碎的陶片,上面沾着干涸的暗红痕迹。他弯腰捡起,翻过来一看——
内侧刻着一个数字:七。
齐昭盯着那个数字,眼神一点点沉下去。
“第七个。”他低声说,“赵小柔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他们按顺序来的,一个接一个,像在完成某种仪式。”
楚绾走近,看了一眼陶片,忽然伸手抓住他手腕:“别碰太多。”
齐昭抬头。
“这些痕迹带记忆反噬。”她说,“看多了,你会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可我已经看到了。”齐昭把手抽回来,握紧陶片,“我看到有人跪在地上,手里捧着一朵花,笑着说‘我终于能变强了’。然后血从七窍里流出来,可他还在笑。”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那种笑,比哭还难看。”
楚绾看着他,眼中冷光微微波动。
齐昭把陶片收进药囊,拍了拍灰:“走吧,咱们还有六个地方要查。”
他转身要走,楚绾忽然开口:“齐昭。”
他停下。
“你明知道危险,为什么非要蹚这趟浑水?”
齐昭回头,笑了笑:“因为我是个药铺学徒啊。病人来了,我能说‘你等下次’吗?”
他说完,继续往前走。
楚绾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指尖缓缓抚过袖中那包未拆的蜜饯。
远处林间,一只乌鸦扑棱着飞起,惊落几片枯叶。
齐昭的脚步忽然一顿。
他低头看向脚边——泥土松动,一根细如发丝的红线,正从地下缓缓探出,悄无声息地缠上他的鞋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