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叶在鞋面上轻轻颤了下，齐昭把它捡起来，翻过背面。那两个炭笔写的“救我”还没褪色，边缘有些晕开，像是写字的人手抖得厉害。
他没再看太久，把叶子收进药囊，转身就往东头走。
井口还在那儿，灰雾比白天更沉，贴着地面缓缓流动。齐昭蹲在井边，手指贴上石壁，闭眼凝神。“明心眼”一开，眼前的景象立刻变了——那些灰雾不再是无序飘荡，而是顺着某种看不见的脉络，像溪流一样汇向井底某一点。
“就是这儿。”他睁眼，伸手敲了敲一块青石砖，“这下面不对劲。”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楚绾走到他旁边，低头看了眼那块砖，又看了看他：“你打算撬？”
“我带了小铲子。”齐昭从药囊里掏工具，顺口说，“不过你要是能用光把它照亮，省力些。”
楚绾没说话，只抬起右手，指尖泛起一层淡蓝色的微光。她轻轻按在砖面上，冷光如水纹般扩散，沿着砖缝蔓延开来。几息之后，一道细密的纹路浮现出来，弯弯曲曲，像是某种封印阵法的残迹。
“星核派的手笔。”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他们把门藏在这儿。”
齐昭吹了声口哨：“你还真会认这个？”
“见过。”她收回手，掌心微微用力，蓝光骤然收紧，那块石砖发出一声低响，缓缓滑向一侧，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台阶向下延伸，深不见底。
风从底下吹上来，带着一股陈年的湿气，还有点说不出的味道，像是旧纸烧完后的灰烬味。
齐昭凑近看了一眼：“有人住过。”
“不是住。”楚绾盯着洞口，“是路过。而且不止一次。”
她抽出腰间的剑，剑柄缠着一条旧布条，原本是灰色的，此刻却隐隐泛出一丝蓝晕。她将剑尖朝下，冷蓝光顺着剑身流淌，照亮了前几级台阶。石阶上有些模糊的痕迹，像是脚印，又不像——更像是什么东西被拖过留下的划痕。
“别靠太近。”她说着，往前迈了一步，挡在齐昭前面，“我不确定下面有没有反噬阵。”
“你一个人下去更危险。”齐昭没退，反而上前半步，搓了搓手，“再说了，你不是说过吗？星核派的东西，得用‘活人气息’才能触发。”
“那是试探用的说法。”她侧头看他，“你当真？”
“我煎药时也这么说。”他笑了笑，“可每次师父尝了都说有效。”
楚绾皱眉，刚要开口，齐昭已经从她身边绕过去，一脚踩上了第一级台阶。石阶稳稳地承住了他的重量，没有塌，也没有响。
“你看，没事。”他回头冲她笑，“要不咱俩一起？你走前面，我看你鞋跟会不会掉。”
楚绾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抬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跟紧。”
“哎哟。”齐昭捂着额头，“疼。”
“下次再抢话，打重的。”
两人一前一后往下走。台阶窄而陡，只能容一人通行。楚绾走在前面，剑上的冷蓝光成了唯一的光源，照出前方几尺的路。齐昭紧跟其后，一手扶着石壁，另一只手时不时摸一下药囊，确认玉佩还在。
越往下，空气越凉。齐昭能感觉到耳尖开始发麻，呼吸也变得清晰可见。他闭了闭眼，想起镇上那些人——李婶空洞的眼神，老张机械的动作，还有那个老妇人抓着他手腕时的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脑子里浮现出昨晚炉火边的画面：老姜头蹲在灶前添柴，阿蛮靠着墙打盹，药锅咕嘟咕嘟冒着泡，金光在汤面上一闪一闪。
心定了些。
可就在这时，脚下突然传来一阵极轻微的震动，像是远处有什么东西启动了。紧接着，耳边响起一阵极低的嗡鸣，仿佛有无数人在同时念着什么，却又听不清词句。
楚绾立刻停步，抬手示意他别动。
齐昭屏住呼吸，竖起耳朵。那声音断断续续，节奏古怪，像是某种仪式的吟诵，又像是机器在运转。
“他们在干活。”他低声说。
楚绾没回头，声音压得很低：“别出声，往前走。”
两人继续下行。台阶似乎没有尽头，转了几个弯后，周围的石壁变得更加光滑，像是被人打磨过。齐昭注意到，墙壁上偶尔会出现一些刻痕，很浅，但排列整齐，像是记号。
他伸手摸了摸其中一道，指尖传来一丝异样的触感——不是石头的粗糙，倒像是干涸的墨迹。
“这些是……”他刚想开口，腰间的玉佩突然发烫。
不是温热，是烫。
他“嘶”了一声，下意识去摸，却发现玉佩表面竟然浮现出几个细小的文字，像是被光刻上去的：
**地下有陷阱**
他愣了一下，抬头看向楚绾的背影。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
齐昭没说话，只是把手贴在玉佩上，轻轻盖住了那行字。
又走了十几步，前方的通道略微变宽，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平台。楚绾停下，剑光扫过四周，确认没有机关触发的迹象。
“你刚才……是不是感觉玉佩热了？”她忽然问。
“嗯。”齐昭点头，“还出了字。”
“写了什么？”
“地下有陷阱。”
楚绾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转过身。她的脸色在冷蓝光下显得有些清冷，眼神却比平时更沉。
“它以前出过这种提示吗？”
“第一次。”
她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伸手，指尖在他腕间一拂。那一瞬间，齐昭觉得像是有股细流从皮肤渗进去，凉而不刺骨。
“你的脉象……不对。”她说，“明明无脉，可刚才那一瞬，我感应到了波动。”
“可能是紧张？”齐昭搓了搓手，“毕竟下面有人在念经，听着像催命符。”
楚绾没接这话。她收回手，重新握紧剑柄：“接下来每一步都可能触发阵法。我说停，你就停。说退，你就退。别逞强。”
“行。”齐昭点头，“你要我喊娘也行。”
楚绾瞪他一眼：“再废话，把你踹回去。”
“疼。”他缩了缩脖子。
两人再次启程。平台之后是一段更陡的斜坡，石阶变成了凿出来的凹槽。楚绾走得格外小心，每一步都先用剑尖试探，确认稳固才落脚。
齐昭紧跟在后，忽然觉得胸口一闷，像是有什么东西压上来。他眨了眨眼，视野边缘出现了些模糊的影子——人脸，一闪而过，嘴唇开合，却发不出声音。
“明心眼”自动开启。
他看见空中漂浮着许多断裂的记忆碎片，像是被剪碎的布条，随风飘荡。每一片上都有个面孔，表情痛苦，嘴巴张着，仿佛在呼救。
他猛地闭眼，甩了甩头。
“怎么了？”楚绾察觉到他的异样。
“没事。”齐昭喘了口气，“就是……下面有人在抽记忆，抽得乱七八糟。”
楚绾眼神一凛：“他们用‘剥离术’直接炼魂，不怕反噬？”
“怕什么？”齐昭苦笑，“对他们来说，镇民又不是人，是材料。”
楚绾没再说话，脚步却加快了些。
又转了个弯，通道终于到了尽头。前方是一扇半掩的石门，缝隙里透出一丝暗红色的光，忽明忽暗，像是心跳。
那诡异的吟诵声也更清晰了，不再是模糊的嗡鸣，而是整齐划一的重复句式，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某种压迫感。
齐昭站定，看着那道门缝。
“准备好了？”楚绾低声问。
“你说呢？”他搓了搓手，“我都走到这儿了，总不能回头煮碗面再进来吧。”
楚绾看了他一眼，忽然伸手，把他的手腕攥住。
“要是情况不对，我拉你走。”她说，“别想着救人，先保命。”
齐昭点点头：“好。”
她松开手，抬剑指向石门。
两人并肩站着，谁都没再说话。
那扇门，缓缓开了一条更大的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