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刚把新鞋后跟踩实,脚底还没离开地面,就听见娜娜的声音从旁边切进来:“暂停出发。”
他抬起的腿僵在半空,鞋尖离地三寸。
“怎么了?你不会又要说‘电量不足’吧?”
“地下含水层压力上升百分之四十一,超出安全阈值。灌溉系统未完成压力测试,若继续延迟启用,可能导致水源自溃。”
陈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又抬头看了看天。天上没云,但他总觉得有股看不见的压力正压在他头上。
“所以你是说,我不去搬粮仓,先在这儿当水管工?”
“逻辑优先级已重排。”她抬手指向田边那排埋好的导流管,“系统可今日启动。粮仓任务可延后六小时,风险可控。”
他叹了口气,把抬起的脚重重踩回地上,震起一小团灰:“行吧,反正我这人命也不值钱,淹死好歹能省口粮食。”
两人走到主控井旁。井盖是用飞船残骸削成的圆板,边缘焊了几道加强筋,看起来像块被咬过的披萨盖子。娜娜伸手一推,金属滑轨发出“咔”的一声,盖子滑开,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线路和一根粗大的主阀杆。
“手动开启,准备泄压。”她说。
陈浩撸起袖子,抄起扳手卡进阀柄。他深吸一口气,肩膀一沉,用力一拧。
“嘎——吱——”
阀门转动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嚼铁钉。
水流先是试探性地滴了几下,接着“噗”地喷出一股浑浊的泥浆,溅了他一脸。
“哎我靠!这水是不是从谁家厕所绕过来的?”
“初始段含沉积物,属正常现象。”娜娜调出投影图,“水流速度稳定,压力值进入绿色区间。”
几秒后,清水开始从支管喷涌而出,顺着预设沟渠流入田里。嫩绿的幼苗被水冲得轻轻晃动,像是终于松了口气。
陈浩抹了把脸上的泥,咧嘴一笑:“瞧瞧,咱这也算搞生态农业了。”
他正要拍娜娜肩膀庆祝,对方却突然原地僵住,光学眼蓝光一闪,随即转为红。
“警告:强电磁脉冲入侵。”
话音未落,控制箱“砰”地爆出一团火花。几根电线跳起来,像被电到的蚯蚓,啪啪抽打在井壁上。
“啥玩意儿?”陈浩往后一跳,差点坐进水沟。
“主控模块离线。”娜娜声音变调,“备用系统启动中……延迟两秒。”
可这两秒要命。
主阀门失控,水压瞬间飙升。导流管像被掐住脖子的蛇,剧烈抖动,接着“轰”地炸开一道接缝。高压水柱冲天而起,足有三米高,直喷陈浩脸。
他举手挡了一下,整个人被冲得踉跄后退,屁股撞上土堆,一屁股坐进泥里。
“我真是服了!刚夸你两句你就给我演洪灾?”
娜娜单膝跪地,机械臂迅速拆开背部接口,拉出一根数据缆插进井底备用端口。她的外壳微微发烫,光学眼不断刷新数据流。
“接管中……三号支路闭合……二号正在降压……一号……受干扰严重,无法响应。”
那根爆裂的主水管还在狂喷,水柱歪斜着扫过田埂,泥土像被无形的手撕开,哗啦啦塌陷下去。一条刚修好的垄沟直接被冲成河床,几株刚冒头的麦苗连根飞起,在空中打了两个滚,落进泥坑。
陈浩挣扎着爬起来,抹了把糊住眼睛的泥浆,看见应急闸门就在五米外,是个锈迹斑斑的手轮。
“老子拼了!”他扑过去,一把抱住轮子,双脚蹬地,使出吃奶的劲往后拉。
“嘎啊——!”
手轮纹丝不动。
“你这设计是给人类用的还是给液压机用的?”
他喘着粗气,甩掉一只鞋,光脚踩在地上增加摩擦力,重新发力。这次轮子终于“咔”地动了一下,接着又是“咔”一下。
每动一格,水柱就弱一分。
娜娜那边也终于打通备用系统,语音恢复平稳:“各支路逐步闭合。主阀将在十五秒内完全关闭。”
“十五秒?我坟头草都快三米了!”
最后一道水柱终于萎了下去,只剩几缕细流从裂缝渗出。田野安静下来,只剩下水滴从断管滴落的声音。
陈浩瘫坐在泥地里,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把变形的扳手。他低头一看,衣服全湿,裤子沾满泥,鞋只剩一只,另一只不知被冲到哪儿去了。
“这哪是灌溉系统?”他喘着气说,“这是人工造洪指挥部。”
娜娜站起身,外壳还在滴水。她低头检查控制井,光学眼闪烁不定。
“干扰源来自西北方向,频段异常,不属于自然雷暴范畴。”
“不是雷?那是谁在放电?外星人练瑜伽?”
“不排除人为装置或残存军事设施激活的可能。”
陈浩一屁股坐在塌陷的田埂边上,看着眼前一片狼藉。一半的田埂被冲垮,排水渠成了小河道,几处低洼地已经积水成塘。
“咱这日子过得,比手机信号还不稳定。”他抬手抹了把脸,“刚通水,就断电;刚修渠,就爆管;刚想种点东西,老天爷拿高压水枪伺候。”
娜娜蹲下身,打开掌心投影,调出一份结构图:“建议加装电磁屏蔽层,使用飞船残骸中的合金箔进行包裹,可降低八十七的干扰接收率。”
“合金箔?听着像我小时候包剩饭用的铝纸。”
“材料可用性评估已完成,库存充足。”
“那你早不说?非得等炸了才提方案?”
“此前无同类事件记录,系统未触发预警机制。”
“所以你是说,你也没想到会炸?”
“准确来说,是没想到你会被水冲得像个落汤鸡。”
陈浩愣了一下,扭头看她。
娜娜的光学眼依旧平静,但嘴角似乎向上弯了零点五毫米。
他忽然笑出声:“你这机器人,还挺会补刀。”
笑声没持续两秒,他又咳嗽起来,吐出一口带泥的唾沫。
“行吧,炸都炸了,总不能让地自己长好。”他撑着膝盖站起来,“你说咋改就咋改,但我有个条件。”
“请说明。”
“下次启动前,让我先跑远点。”
“可以。建议撤离半径不少于十二米。”
“十六米,不,二十米!我宁愿多跑几步,也不想再洗一次泥浆浴。”
娜娜点头:“记录:陈浩安全距离修正为二十米。”
她站起身,走向残骸堆放区,脚步平稳。陈浩拖着一只鞋,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
“喂,你刚才重启系统的时候,是不是有两秒完全不动?”
“是。主逻辑模块短暂冻结,需切换至离线模式。”
“那你岂不是……死机了?”
“技术性表述应为‘暂时性系统中断’。”
“得了吧,你就是死机。”他咧嘴一笑,“堂堂高科技机器人,居然也会蓝屏。”
“我没有屏幕。”
“那你心里慌不慌?”
“我的系统不包含‘慌’这一变量。”
“可惜了。”他摇头,“我要是有录像,非得剪个‘机器人被电懵’的合集,标题就叫《钢铁是怎样炼废的》。”
娜娜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一眼:“视频素材不存在,建议专注当前任务。”
“啧,一点幽默感都没有。”他嘟囔着,弯腰捡起一块合金片,“走吧,大不了咱俩一起死机,凑个对。”
他们走到残骸堆前,娜娜开始拆解外壳,剥离出一层银灰色的金属箔。陈浩蹲在旁边,用扳手敲平皱褶,动作笨拙但认真。
远处,那根断裂的水管还在滴水。
一滴。
又一滴。
落在他丢在地上的那只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