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第一片雪花落在张拂雪鼻尖时，她正在厨房煮咖啡。冰凉触感让她一愣，转头望向窗外——漫天雪花正悄然飘落。
“下雪了...”她喃喃自语，手中的咖啡杯微微颤抖。
半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夜，肖霄雨临行前捧着她的脸说：“今年下雪，我就回来了。”如今雪已至，他该回来了。
张拂雪放下杯子，快步走向卧室。衣柜里还挂着肖霄雨的几件衬衫，她小心地取下一件灰蓝色的，轻轻摩挲。这是他最爱穿的那件，肩线挺括，领口还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薄荷烟味。六个月来，她每周都会熨烫这些衬衫，仿佛他只是出差几天就会回来。
梳妆台上，放着他们最后一次合照。照片上的肖霄雨穿着警服，笑得一脸正气，手臂紧紧环着她的肩膀。那是他晋升刑警队副队长的日子，同事们起哄说要给“警队最帅的光棍”庆祝双喜临门——没人知道他们已悄悄交往两年。
“为什么不肯公开我们的关系？”那天她曾不解地问。
肖霄雨神色复杂地揉着她的发顶：“队里最近在盯一桩大案，结案前，知道你的人越少越好。”
现在想来，那或许是他对她最初的保护。
张拂雪换上肖霄雨送她的白色羽绒服，围上他留下的灰色围巾。出门前，她对着照片轻声说：“我去接你回家。”
街道上已覆了一层薄雪，行人匆匆，只有她慢下脚步，伸手接住飘落的雪花。六个月，整整一百八十二天，她数着日子度过。最初还能偶尔接到他的报平安电话，后来连这零星的联系也断了。刑警队的领导只说他在执行重要任务，细节不便透露。
红灯亮起，张拂雪停在十字路口。雪花沾湿了她的睫毛，模糊了视线。就在这时，对街一个熟悉的身影让她浑身一颤——挺拔的身姿，微侧头时下颌的弧度，还有那件她熨烫过无数次的黑色大衣。
是他。
绿灯刚亮，她便冲了出去，积雪让她踉跄了一下，但她顾不得这些，直直奔到那人面前。
“霄雨！”她喘着气，眼眶发热，“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
男人闻声转身，那张日夜思念的脸近在咫尺，眼神却陌生得让她心寒。
她下意识伸手想触碰他的脸颊，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
“这位女士，请你自重。”他的声音比积雪更冷。
张拂雪愣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霄雨，你怎么了？我是拂雪啊...”
这时，一个穿米色大衣的年轻女子走近，自然地挽住肖霄雨的手臂：“遇到熟人了吗？”
肖霄雨转头看向那女子，眼神瞬间柔和下来：“不认识。”他牵起女子的手，雪花落在他们相握的指间，“走吧，电影要开场了。”
他们的对话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清晰地刺入张拂雪的耳膜。
她僵立在雪中，看着那两个相携离去的背影。肖霄雨微微侧头为女子挡风的动作如此熟悉，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护着她走过每一条街。
雪花模糊了视线，一滴泪终于挣脱束缚，落在雪地上，洇开一个小小的痕迹。
肖霄雨，你怎么可以忘记我？
“所以他就这么装作不认识你？”林月递来一杯热可可，眉头紧锁。
张拂雪蜷在沙发角落，接过杯子却没有喝。“也许...他还在执行任务？那个女生可能是同事？”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林月叹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下：“我托警队的朋友打听了，肖霄雨一个月前就归队了。而且...”她顿了顿，“他说肖霄雨是单独执行任务回来的，没有什么女同事一起。”
“那他为什么...”张拂雪的手指紧紧攥住杯壁。
“雪雪，”林月的声音变得小心，“朋友说，肖霄雨归队后确实有些变化，而且...他上周提交了调岗申请，想去文职部门。”
这消息比那天的雪更让张拂雪心寒。肖霄雨热爱刑侦工作，曾说过破案就像呼吸，是他生命的一部分。是什么让他连这份热爱都要抛弃？
那晚，张拂雪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听着电话那头的等待音，她的心跳快得发疼。
“喂？”是他的声音，却比记忆中低沉许多。
“霄雨，是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然后他说：“你打错了。”
“等等！别挂——”她急急道，“下雪了，你说过下雪就回来的。”
又是一阵沉默，她几乎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我不认识你，”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请不要再打来了。”
电话被挂断，忙音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来回切割。
第二天，张拂雪直接去了市公安局。接待她的是一位姓赵的老警官，肖霄雨的直系上司。
“小张啊，”赵警官搓着手，神色为难，“霄雨确实归队了，但他现在不方便见你。”
“他失忆了吗？为什么说不认识我？”她直接问道。
赵警官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这个...执行任务期间确实发生了一些意外，具体情况属于机密。你给他点时间吧。”
“什么意外？他受伤了吗？”
“身体没有大碍。”赵警官递给她一个信封，“这是他让我转交给你的。”
信封里没有信，只有一张银行卡。背面上，肖霄雨熟悉的笔迹写着一串数字——是她的生日。这是他给她的最后一点消息，用她最熟悉的密码，却传达着最决绝的告别。
张拂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她打开电脑，开始疯狂搜索与失忆有关的资料：创伤后应激障碍、选择性失忆、脑震荡后遗症...每一种可能性都让她既心痛又怀抱一丝希望。
如果他是因为受伤才忘记她，那她可以等，可以帮他找回记忆。
然而，深夜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打破了她最后的幻想。
“张小姐是吗？”一个女声轻轻问道，“我们昨天在街上见过。”
是那个米色大衣的女子。
“你是谁？”张拂雪握紧手机。
“我叫苏雨，是霄雨的...”女子停顿了一下，“未婚妻。”
“未婚妻？”张拂雪几乎笑出声，“你们才认识多久？”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我们在一起三年了。”
“不可能！肖霄雨这三年一直和我在一起！”
“张小姐，”苏雨的声音带着怜悯，“我知道这件事很难接受，但霄雨执行任务前就和我订婚了。他回来后告诉我，有个陌生女子在街上纠缠他...”
“你在撒谎！”张拂雪浑身发抖。
“如果你不信，可以问问他的同事，是不是都参加过我们的订婚宴？”苏雨轻声说，“也许，他只是你的一场梦。”
电话挂断后，张拂雪呆坐了整夜。黎明时分，她打开一个上锁的抽屉，里面装满她和肖霄雨的信物——一起看电影的票根，游乐园的合影，他送的项链，还有数百张手写纸条。
每一件都是他们相爱过的证据，如今却像在嘲笑她的自作多情。
一周后，张拂雪再次来到警局。这次她没要求见肖霄雨，而是找到了赵警官。
“我想知道真相。”她平静地说，“苏雨说她和霄雨订婚三年了。”
赵警官的表情变得极为复杂，他深吸一口气：“小张，有些事...”
“赵警官，”她直视他的眼睛，“您参加过他们的订婚宴吗？”
老警察移开视线，良久，点了点头。
那一刻，张拂雪的世界彻底崩塌。
冬季在缓慢流逝。张拂雪试图重新开始生活——上班，约会，与朋友聚会。但每个飘雪的日子，她都会想起那个在街头被彻底否定的瞬间。
她开始看心理医生，医生说她是典型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建议她接受现实，向前看。
“也许我真的是做了场梦？”第二次咨询时，她苦笑着问医生，“那些记忆太真实了，但所有人都说我在幻想。”
医生温和地看着她：“记忆有时会欺骗我们，特别是当我们极度渴望某件事的时候。”
春天来了又走，夏天在蝉鸣中流逝。张拂雪渐渐不再提起肖霄雨，她卖掉了原来的公寓，搬到一个能看到公园的新家。朋友们都以为她走出来了，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已经碎裂，无法修复。
第二个冬天来临前，张拂雪开始整理旧物。在一个尘封的箱底，她发现了一本从未见过的黑色笔记本。
翻开第一页，她倒吸一口冷气——那是肖霄雨的笔迹。
“7月15日。今天正式接到卧底任务，至少需要六个月。最放心不下的是雪雪，但这是唯一能彻底摧毁陈氏集团的机会。组长同意了我保护她的方案——抹去一切记录，让所有人都认为我们从未在一起。”
张拂雪的手开始颤抖，她继续往下读：
“8月3日。不能联系她，这是最痛苦的部分。想象她此刻在做什么，是否在想我。老赵说他们已经处理好了所有记录，连队里的人都相信我和苏雨是一对。苏雨是个好警察，愿意配合这次掩护行动，但这对雪雪太残忍。”
“10月11日。任务比预期复杂。陈氏的人开始怀疑我的身份，今天被搜身，差点发现藏在表里的芯片。如果被发现，他们第一个会去找雪雪。要求加强对她的保护。”
“11月30日。终于拿到关键证据，但暴露了。不得不提前撤离，枪战中为保护证据受伤。昏迷前唯一的念头是：下雪前回不去了。”
笔记本到这里中断，后面是被撕掉的痕迹。
张拂雪瘫坐在地上，泪水模糊了视线。他不是忘记了她，而是在用最决绝的方式保护她。那些甜蜜的过往不是梦，那些承诺不是谎言。他在无人知晓的黑暗中，依然爱着她。
她疯狂地翻找手机，拨打肖霄雨的号码——已是空号。她又打给赵警官，对方久久未接。
最后，她打车直奔市公安局，却得知肖霄雨在一年前就已调离，无人知晓他的去向。
“那苏雨呢？”她几乎是抓着接待处的栏杆问道。
“苏警官也调走了，和他们一起的还有赵队。”
所有知情人都消失了，就像从未存在过。
第一场雪在夜间悄然降临。张拂雪站在窗前，看着雪花一片片落下。两年，她看了两年的雪，还是没等到她的肖霄雨。
她拿出那本黑色笔记本，轻轻抚摸着最后一页上干涸的、疑似血迹的斑点。
“霄雨，”她对着夜空轻声说，“如果这是你想要的...”
她没有说完这句话。
第二天，林月发现张拂雪在家中安静地离开了人世。她穿着那件白色的羽绒服，围着灰色的围巾，身边散落着雪花形状的安眠药片和一本黑色笔记本。窗外的雪依然下着，覆盖了整个世界。
她没有留下遗书，只在桌上放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
“他从未忘记我。”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一座沿海城市，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正望着电视上的天气预报。画面里，主持人在报道初雪。
“霄雨，该吃药了。”苏雨端着水杯走近。
肖霄雨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问：“她...还好吗？”
苏雨沉默了片刻，最终决定不告诉他刚接到的消息。一年前那场枪战让他脊柱受伤，永久失去了行走能力，而张拂雪的存在始终是他复健的唯一动力。
“下雪了，”肖霄雨喃喃自语，窗玻璃映出他消瘦的侧脸，“我答应过，下雪就回去的。”
苏雨别过脸，不忍看他眼中的希望。
室外，雪花静静地落，覆盖了所有的足迹与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