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槐的手指还贴在平板边缘,屏幕暗着,指纹残留了一圈油灰。他没急着开机,而是把那枚旧铜钱从接口里拔出来,吹了下灰,塞进道袍内袋。右眼又湿了一下,一滴泪落在桌角,顺着冥钞的纹路爬出半个“亲”字。
他盯着那半截字看了两秒,抬手抹掉。
地砖底下传来轻微震动,像是有人在敲摩斯密码。三长两短,停顿,再两长一短。这是土地神专线的接头信号。
一块砖缝裂开,杨石头半个脑袋先钻出来,帽子上沾着蜘蛛网和半片落叶。他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偷听,才整个身子挤上来,手里攥着一只焦边的千纸鹤。
“刚传回来的。”他把纸鹤拍在桌上,“三十七个庙口都点了火,不敢明发,只能折成这个。”
纸鹤翅膀自动展开,露出背面用冥钞残片拼贴的文字:**陆离与黑无常,同母异父,血脉可验**。
陈三槐没说话,拿起铜钱贴在纸鹤上。铜钱微颤,发出低频嗡鸣,像是老式收音机调频时的杂音。几秒后,断续的声音从铜钱边缘漏出来:“……南巷守魂婆……双子降生……一执笔,一持链……逢七不相见……”
声音戛然而止。
杨石头搓了搓手:“这事儿早有传言。当年黑无常入轮回司,陆离刚进账房,两人从不对视,也不共案。可每次阴债清算,数据总能对上。我们都觉得怪,但没人敢查。”
陈三槐把铜钱收回袖中,右手搭上算盘。
算珠自己动了起来,噼啪响了七下,第八颗卡住不动。接着整串算珠翻了个面,背面朝上,浮现出一行小字:《金融鬼话》选集·关联交易篇。
书页虚影从算盘上方升起,自动翻到中间一页。其中一条被加粗标注:**亲属任职双向避嫌失效时,系统性腐败即启动**。
左眼视野里,阴债清单刷新出新条目:【高危关联人锁定:判官陆离 ? 黑无常|风险等级:猩红】。
他合上算盘,手指在桌面轻点三下。
香炉里的余烬突然扬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回炉心时堆成两个字:**今晚**。
杨石头咽了口唾沫:“他们要动手?”
“不是要。”陈三槐翻开祖传账簿,空白纸面在他眼中显出密密麻麻的数据流,“是已经在动了。”
他指着其中一行:“这批纸钱没有编号,路径绕开公示栏,走的是奈何桥Etc暗道。GpS追踪日志显示,子时三刻过境,总量相当于三年阳间香火税。”
“三级审核呢?”
“亲属豁免权。”陈三槐冷笑,“兄弟之间,互为担保,流程自动跳过。咱们前脚立制度,他们后脚就钻空子。”
杨石头低头看自己夜壶上的铜牌,脸色变了:“那这算不算……集体渎职?”
“不算。”陈三槐合上账簿,“他们穿的是公服,干的是私账。可只要不被抓现行,就叫‘合规操作’。”
话音未落,大厅四角的符墙同时震颤。
叮——
一声脆响从地下传来,像是金属碰撞。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三十七个方向,接连响起同样的声音。每一声都短促清晰,像闹钟报时。
陈三槐站起身,推开大门。
外面一片漆黑,各家土地庙前却齐刷刷喷出青烟。烟柱升空,在低空汇聚,凝成四个大字:**地下交易**。
杨石头提着夜壶冲到台阶上,抬头看着那团烟云,声音发紧:“他们用了家族密令,绕过了所有备案程序。这批货根本没走公示流程!”
“所以才选今晚。”陈三槐站在门框下,望着天空,“我刚立三级审核,他们就拿亲属关系当盾牌。规则是我定的,漏洞却是他们挖的。”
“你要拦吗?”
“拦不了。”他摇头,“现在出手,就是破坏阴司内部协作。到时候倒打一耙,说我挑拨同僚关系。”
“那就看着?”
“不。”陈三槐转身回屋,从抽屉里取出一本泛黄的册子。封皮上什么都没写,只有拇指大的烫金编号:001。
这是太爷爷留下的原始账本,记录着自唐朝以来每一笔未经申报的跨境纸钱流动。
他翻开最后一页,空白处还剩三行位置。
“记下来。”他对杨石头说,“时间:子时三刻。路径:奈何桥东侧暗渠。金额:等数据完全过境再填。”
杨石头掏出随身携带的铅笔,在夜壶底部刻下三行小字。刻完一笔,就用布擦一遍,不留痕迹。
“不能烧?”
“不能。”陈三槐把账本塞进地板夹层,“一旦焚毁,就成了销毁证据。我们要留着,等到他们自己踩上去。”
“万一他们发现我们在记?”
“那就说明。”他坐回柜台后,重新点亮平板,“他们心里有鬼。”
屏幕亮起,跳出一个隐藏文件夹,标题是:【备份盘镜像v3】。他点开最新日志,快速浏览。
几分钟后,右眼再次流泪,泪珠滴在键盘上,自动排列成两个字:**兄弟**。
他盯着那两个字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手指一滑,把电子蟋蟀录下的音频拖进加密层,命名:【待爆料01】。
然后打开通讯录,找到一个备注为“老张”的号码。这是张果老留下的纸扎电话号码,一直没打通过。
他按下拨号键。
忙音。
试了三次,都是忙音。
“看来天庭也在装死。”他放下手机,靠在椅背上。
杨石头蹲在门口,一边擦夜壶一边嘀咕:“你说他们图什么?一个管账,一个抓人,按理说井水不犯河水。何必非得合伙捞钱?”
“因为信任最难买。”陈三槐说,“外人靠不住,只能靠血亲。哪怕只是半血缘,也能搭起防火墙。”
“可这事一旦爆出来……”
“那就是塌方。”陈三槐接过话,“一个判官,一个鬼差,联手操纵阴阳货币流通。轻了是停职,重了是剥功削籍,连累三代不得入阴司。”
“所以他们才这么小心。”
“不是小心。”陈三槐纠正,“是自信。他们觉得披着公服,就能把私账变成公事。觉得没人敢查,也没人能查。”
“你现在查了。”
“我没查。”他摇头,“我只是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杨石头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接下来怎么办?”
“等。”陈三槐闭上眼睛,“等他们把账做平,再露破绽。”
“要是他们一直不露呢?”
“总会露。”他说,“人可以骗制度,骗不了纸钱。真金白银流出去,总有痕迹。”
门外,烟云渐渐散去,土地庙恢复平静。
三十七个夜壶停止报警,铜牌重新变冷。
杨石头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我要回去了。再不回去,新来的实习生要把我的供品全吃光了。”
“去吧。”陈三槐睁开眼,“记得每周十送一次《华尔街阴报》,别断线。”
“知道。”老头钻进地缝前回头看了他一眼,“你真不打算上报?”
“上报给谁?”他反问,“一个管账的,和一个抓人的,正好把我夹在中间。”
杨石头没再说话,身影消失在裂缝中。
大厅重归寂静。
陈三槐起身走到墙边,撬开一块松动的纸砖,检查那个“六道轮回”智能家居盒子是否彻底烧毁。炉灰已经凉透,只剩一点焦味。
他正要合上砖缝,指尖突然碰到一丝异样。
纸砖背面粘着一小片金属箔,指甲盖大小,表面印着微型二维码。扫描角度偏十五度时,会反射出一行极细的小字:**亲属认证已通过,通道开放至寅时**。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三秒,把金属箔撕下来,扔进香炉。
火苗跳了一下,冒出一股带着甜味的黑烟。
他回到柜台,打开最底层抽屉,取出一枚全新的滞销冥钞。钞面空白,编号为000000。
这是太爷爷说过的一种“活账凭证”,只有在重大背叛发生时才能启用。
他用牙齿咬破指尖,将血涂在钞面上。
血迹蔓延,逐渐显出七个字:**兄弟不合则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