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底下的彩色烟雾还在往上冒,像有人在墙外烧了半截荧光香。
陈三槐没放下笔。他右手还悬在黄纸上,左眼的阴债清单刚记完“伪造批文”这一条。右眼泪水又来了,一滴砸在桌面,顺着纸角滑下去,正好连上三个铜钱压出的三角印痕。
地面凉了一下。
大厅里的灯忽闪两下,接着整排纸扎灯笼同时转暗,光圈缩成指尖大小。靠墙站着的纸人清洁工突然停住拖把,头歪了十五度,像是听见了什么指令。
然后音乐响了。
不是从音响里传出来的,是直接从狐妖们嘴里哼出来的调子。她们原本蹲在角落等业务办理,一个个披着旧旗袍,头发花白,指甲发黄。可就在地气锁灵阵触发的瞬间,她们的身体开始抖动,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咔声,皮肤往下塌陷又迅速回弹。
第一只狐妖站了起来。
她甩掉外衣,露出里面缀满亮片的肚皮舞裙。年纪看着不到二十,腰肢扭动,脚尖点地,旋转一圈后单膝跪地,手臂高举。
第二只、第三只……三十七只全都动了。
她们动作整齐,节奏精准,像是排练过千百遍。有人甩绸带,有人摇铃铛,还有几个直接腾空翻了个跟头,落地时脚掌踩出火星。
柜台前一个来交阴税的老鬼看得入神,手里的冥钞飘到地上都没察觉。旁边扫二维码烧纸的游魂也停下扫码动作,脑袋跟着节拍左右晃。
陈三槐把笔扣在砚台边,左手摸向眼皮。
通阴眼开启。
视野立刻变了。那些跳舞的狐妖身体变得半透明,骨头泛青,血管里流的不是血,是一串串粉色光点,顺着脊椎往下窜。再细看,每只狐妖尾椎骨末端都嵌着一颗黑豆似的东西,正不断发射微弱信号,和天花板上的纸扎wiFi路由器遥相呼应。
他低声说:“太阳能骨灰盒的新玩法?”
手指一弹,把桌上剩下的滞销冥钞全抓起来,叠成五角星形状。他咬破食指,在星心点了一滴血。符成瞬间扔向空中,那叠纸哗地散开,像一群受惊的鸟,扑向各个狐妖头顶。
纸片贴上她们额头的刹那,舞蹈节奏慢了半拍。
有只小狐狸原地转圈的动作卡住了,嘴巴张着,但声音还在继续播放。另一只跳劈叉的姑娘腿悬在半空,脸却开始抽搐。
陈三槐坐回椅子,打开平板调出信号频谱图。屏幕上跳出三十多个同步波段,频率集中在432赫兹,正是人类最容易产生愉悦感的音频区间。这些信号源头不在银行内部,也不在酆都城网管系统里。
他记下一串坐标:城西废弃窑厂,地下三层。
正要截图保存,门外传来一阵锯木头的声音。
屋顶瓦片哗啦被掀开,一只蓝紫色的大纸鹤从天而降,翅膀展开几乎横贯整个大厅。它稳稳落地,背上坐着个穿补丁道袍的老头,怀里抱着一本厚册子,封面上写着《阴阳折纸七十二变》。
林守拙跳下来,鞋底踩碎一块地砖。
他没打招呼,直接翻书到第45页,撕下一张纸扔向空中。那纸燃烧起来,火光是幽蓝色的,烧完后留下一座微型纸屋的影子,迅速放大,罩向正在跳舞的狐妖群。
与此同时,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粉红色粉末,扬手撒出。
粉末落地没消失,反而像液体一样蔓延开来,围成一个圆环。等纸屋虚影落定,内外两层结构刚好重合,形成封闭空间。
狐妖们的动作戛然而止。
她们挤在里面,有的还保持着抬腿姿势,有的手搭在别人肩上,眼神涣散,嘴里仍在哼歌,但声音已经走调。
林守拙喘了口气,把书塞进怀里。“下次别打我私人电话。我昨晚才给十八层地狱的冤魂扎完集体宿舍,累得梦见自己变成纸飞机被人放飞。”
陈三槐点头。“报你去年偷用我祖坟风水局的事,你还记得?”
“记得。”林守拙瞪他一眼,“但我救场你也得给钱。这次算工伤。”
陈三槐没接话,起身走到结界边缘。他掏出孙不二送的打火机,青白色火焰跳出来,照向其中一只狐妖的手腕。
芯片信号更清晰了。一根细线般的能量束从体内延伸出去,穿过墙壁,直奔城外。他顺手点燃一张空白纸钱,让它飘到结界上方。纸钱燃烧时投影出一条三维路径,终点确实是那个废弃窑厂。
“远程操控。”他说,“不是自发行为。”
林守拙蹲下检查荧光粉环。“粉没问题,结界稳定。但她们体内的东西太深,硬拆会伤魂。”
“不能拆就先断信号。”陈三槐回到柜台,拍了下桌角。纸人清洁工立刻转身,把刚才录下的画面压缩成一枚纽扣大小的纸片,递到他手里。
他把纸纽扣放进一个小纸袋,放在抽屉最底层。
然后拨通孙不二留下的紧急联络码——一部用电路板和黄纸拼成的对讲机。
“喂?”那边声音像是从井底传上来。
“窑厂地下三层,有你们技术部没登记的信号基站。”陈三槐说,“查一下是不是你家电子蟋蟀跑偏了。”
“不可能。”孙不二声音紧张起来,“那只虫子上周就被陆离收走了。说是阎罗王要看年度审计报告。”
陈三槐眯起左眼。
陆离收走的不只是电子蟋蟀。他还顺走了功德银行三个月的数据备份盘。
他低头看右眼流出的泪水,滴在桌面上,自动排列成一行小字:
【异常连接记录】
目标Ip:窑厂b3-07
协议类型:灵魂租赁v2.3
授权方:六道轮回集团(威廉·孔)
状态:在线
他把这行字抄进随身笔记本,标上红圈。
林守拙这时走过来,手里多了两张低温符。“我改了结界温度,能延缓芯片自毁时间。大概还能撑四个时辰。”
“够了。”陈三槐合上本子,“只要她们不动,就不算传播源。”
“你打算怎么办?”林守拙问。
“报警不行,执法队归黑无常管,现在银行还在隔离期。找陆离?他巴不得我出事。”陈三槐盯着结界里的狐妖,“只能等证据说话。”
林守拙点头。“那你小心点。这群姑娘看着是受害者,可万一有人是卧底呢?”
话音刚落,结界里一只穿着红舞鞋的小狐狸忽然抬头。
她的眼睛原本浑浊,此刻却闪过一道锐利的光。嘴角慢慢向上扯,露出一个不像孩童的笑容。
她的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但陈三槐读出来了。
她说:**你也会跳舞吗?**
陈三槐没回答。他只是把手伸进抽屉,摸到了那把用祖传槐木削成的裁纸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