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映红的声音还在驴铃里回荡,桂花香的尾音像糖浆粘在空气里。陈三槐没动,手还按在驴皮焦痕上,血已经干了,指缝发硬。他盯着地府审计署那扇锈迹斑斑的青铜门,门缝里渗出的阴气正一缕缕缠上驴腿,像是在验明正身。
他牵着驴往前走了一步。
门没开。
驴铃响了,循环播放陆离那句“待陈三槐死,阴库归我”,声音不大,但足够让门卫听见。
门缝里伸出一只青灰色的手,指甲缝里塞着报销单,拦在驴头前。
“纸扎物不得入内。”
“它不是物,是证人。”
“证人得有编制。”
“它有冥通证,编号Z-668,夜巡鬼差张黑子批的。”
那只手顿了顿,缩回去,片刻后甩出一张纸:“非官方载体,不予受理。请提交实体账本、判官笔认证文书、地府公证处盖章的灵力链哈希值——少一样,滚。”
陈三槐没滚。
他把驴拴在门边的功德碑上,碑文刻着“某某某捐香油钱三文”,风吹日晒,字都快磨平了。他脱下道袍,露出后背——那上面全是朱砂写的催债单,密密麻麻,像谁用红笔在人皮上打草稿。他从怀里掏出槐木符,贴在心口,符牌一烫,后背的字突然开始发烫、发红,像是被反向加热。
他割开手掌,血顺着指缝流到符上。
符光一闪,驴皮上的阴码纹路突然活了,像墨汁沸腾,从驴腹蔓延到四肢,最后在驴眼处凝聚成一点幽光。紧接着,一道灰白色光束从驴眼中射出,投在青铜门上——
三维账本,全息展开。
资金流向、阴阳阴阳合同、黑无常账户的“兄弟供养费”明细,一条条浮在空中,灵力链自动生成时间戳,每一笔都有祖血认证的签名水印。连陆离用判官笔远程修改利率的记录都清清楚楚,时间精确到阴历某日某刻某秒。
门内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
那只手又伸出来,这次拿了个印章,盖在空中账本的角落,印文是“形式不合规”。
陈三槐没说话,把槐木符按在申报台上。
符光穿透台面,直插地底。
下一秒,审计署大厅的地面裂开一道缝,一卷泛黄的契约缓缓升起——明初兵马俑抵押案原始文书,墨迹未褪,公章清晰。他声音不响,但每个字都像钉子:
“限三百年内还清,本金十万贯,不得复利计息。”
大厅里所有文书突然自动翻页,沙沙作响,像是被风吹乱。系统警报响起,声音机械:“检测到非法利率算法,启动债务重算程序。”
那支悬浮在大厅中央的判官笔,终于动了。
笔尖悬在半空,朱砂凝而不落,像是卡了壳。陈三槐知道,陆离还在后台挣扎,用残余权限把他的申请转成“债务逾期催收令”,文书模板都生成了,就差落笔。
他从驴腹夹层抠出一块焦黑的符纸残片,是张黑子给的夜巡信标。他把残片贴在判官笔杆上,按下播放。
师父的声音,从符纸里传出:
“三槐,别信账本。”
笔尖猛地一颤。
朱砂滴落。
笔自行书写:
“被告陆离,涉嫌贪污阴库三百万贯、篡改生死簿、谋害道士陈某某,即日起停职调查。”
文书生成的瞬间,陈三槐后背的催债单一个字一个字褪色,像是被橡皮擦慢慢抹去。他没回头,但能感觉到皮肤凉了,那层压了多年的红字,终于没了。
判官笔悬在空中,笔尖微微发抖。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
黑无常来了。
不是从门里,是从地底冒出来的,像一截烧焦的树根破土而出。他站在判官笔下方,面无表情,声音像是从井里捞上来的:
“代管阴库,需立生死状。若查无实据,你替陆离坐牢三百年。”
陈三槐笑了。
他割开手腕,血滴在申报台的空白契书上。血珠滚了几圈,自动排列成签名,族谱虚影在空中一闪,浮现陈氏历代祖宗名讳,最后落款是“陈三槐,以祖血立契,若诬告,全族断香火”。
黑无常盯着那行血字,看了三秒,转身就走。
判官笔缓缓落下,笔尖轻点契书,自动盖章。
陈三槐松了手,槐木符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牵起驴缰绳,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右眼突然一热。
泪水流了下来。
他没擦,任它流进嘴角。咸的,还带点纸灰味。
下一秒,他眼前浮现太爷爷的脸——抱着智能机顶盒,穿着太极服,背景是地府养老院的广场舞队列。
“孙子,”太爷爷咧嘴一笑,手里挥着折扇,“你把催债单变成起诉书了!”
话音未落,族谱虚影再次浮现,金光一闪,新指令显现:
“仓库管理员身世之谜待解。”
陈三槐站在原地,没动。
驴打了个响鼻,焦痕下的阴码突然发烫。
他伸手摸了摸驴头,低声说:“走,回村。”
驴迈步,刚走出两步,铃声突变。
不再是提示音。
也不是警报。
是一段录音。
太爷爷的声音,从驴铃里传出,语气严肃:
“三槐,你师父没死在寿辰簿上。”
陈三槐脚步一顿。
“他死在仓库登记表里。”
驴铃停了。
风穿过审计署的门缝,吹得申报台上的契书哗哗响。
陈三槐抬起手,槐木符还在地上,他没去捡。
他盯着那扇青铜门,门缝里渗出的阴气突然变了颜色,从灰白转为铁青,像是被什么东西染过。
他转身,牵着驴往回走。
驴皮上的阴码纹路,开始缓慢移动,像蚂蚁搬家,从腹部爬向颈部。
陈三槐低头,看见纹路在重组。
不是账本。
不是密码。
是一个名字。
两个字,墨黑如漆。
“陈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