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停在00:00:01,像一根卡在喉咙里的鱼刺。陈三槐没动,U盘还插在鬼差胸口,银色数据流顺着焦黑的皮肉往下淌,像是某种活物在爬。他左眼里的宇宙静了,星群排成北斗,稳得不像话。可就在这时候,虚空裂开的缝隙里,浮出一块巴掌大的登录器,悬在官印正上方,屏幕亮得刺眼。
两个选项,白底黑字,没动画,没提示音,就那么直愣愣地杵着:
【删除所有轮回记录】
【继承吴刚遗产】
孙不二蹲在香炉残骸边,手里那截GpS纸钱已经烧成灰,他拿指甲盖蹭了蹭灰堆,忽然抬头:“不是幻觉。”
“我知道不是。”陈三槐舔了舔裂开的嘴唇,舌尖抵住上颚,疼得皱眉,“疼的就是真的。”
他伸手去够登录器,指尖刚碰到边框,左眼宇宙猛地一震,七颗星同时偏移半度,像是有人在背后拧了把方向盘。他收回手,喘了口气:“这玩意儿认主,碰一下都算投票。”
孙不二从灰里扒出半截未燃的三昧真火芯,塞进香炉残壳,吹了两口。火没起来,倒是冒出一股纸钱烧糊的味儿。他皱眉:“得用因果显影符,不然看不出是真指令还是钓鱼网页。”
“你当这是地府政务大厅扫码取号?”陈三槐扯下道袍袖口一块补丁,扔进炉子,“烧吧,我这人最不怕看真相,就怕看完了还得装没看见。”
补丁是北斗七星里“天枢”的一角,沾着去年给太爷爷烧纸时溅的灰。火苗一舔,整块布瞬间碳化,灰烬腾空而起,在登录器前凝成两卷实体卷轴,悬在半空,字迹与屏幕上一模一样,连错别字都一致——“轮回”写成了“轮迥”。
“嵌进地府底层代码了。”孙不二摸了摸卷轴边缘,指尖发黑,“删了它,等于拔服务器电源。”
陈三槐盯着那两个选项,忽然笑了:“所以这不是选择,是临终关怀问卷?”
他没等回应,直接划破左手掌心,血滴进香炉。火“轰”地窜起,银灰色,带着纸钱燃烧特有的焦味。孙不二赶紧把火苗引向卷轴,光影扭曲,第一段影像浮现。
地府功德系统崩塌。
纸钱在半空化灰,阴司衙门一层层塌陷,像被抽了地基的积木。孤魂野鬼从裂缝里涌出,爬过阳间街道,啃食活人的福报。王寡妇的豆腐摊前,一个穿寿衣的老太太正用指甲抠她额头,嘴里念叨:“还我三十年阳寿……”
影像戛然而止。
“代价看完了。”陈三槐又滴一滴血进去,“另一个呢?”
火苗变蓝,第二段影像展开。
月球表面裂开巨口,黑雾翻涌,无数游魂被吸进去,像被卷进绞肉机。每吸一人,黑洞边缘就响起一声哭喊——那声音,像极了他太爷爷在养老院半夜梦魇时的调子。
“吴刚的遗产不是钱,是怨气养殖场。”孙不二把火掐灭,“你继承了,就得当饲养员。”
陈三槐没说话,右眼突然一热,泪水无声滑落。不是被吓的,是被气的。他抹了把脸,纸灰沾在睫毛上:“合着我折腾三十年,就为了在两个地狱里二选一?”
他转身摸出那张折成三角的滞销冥钞,压回官印。纸面发烫,“信用土地”四字浮出一道声纹,杨石头的声音挤出来:“三槐……投票系统启动了,全球阴德账户都在刷……”
“谁准他们投的?”陈三槐冷笑,“我这登录器又不是双十一秒杀页面。”
话音未落,汤映红的阴德App弹了出来,悬浮在登录器旁边,界面清爽得过分:
【新品口味调研】
珍珠奶茶味孟婆汤——删除轮回记录
榴莲臭豆腐味孟婆汤——继承吴刚遗产
投票进度条缓缓推进。
50%……51%……最终定格:删除51%,继承49%。
“伪装得挺像。”孙不二啧了一声,“连用户协议都抄全了。”
陈三槐盯着那2%的差距,忽然问:“投票高峰在哪儿?”
App弹出热力图。
地府养老院,红得发紫。
太爷爷陈太公的账号,连续十七次提交“继承”,Ip地址固定在跳广场舞的智能机顶盒上。
“老头又上当了。”陈三槐揉了揉太阳穴,“上次信了‘阴间比特币’,把攒的纸人偶全投了,这次怕是又被人忽悠说继承能领养老金。”
他话没说完,张黑子突然跪地。
不是主动跪的,是被一股力道往下拽。他双膝砸地,焦黑的手指抠进砖缝,牙关紧咬,可哭丧棒自己浮了起来,悬在半空,棒头对准虚空,开始划字。
笔画歪斜,像抽搐的手写体。
但陈三槐认得——那是未完成的赌约条款。
他冲过去,从怀里摸出半块槐木符,贴在张黑子后颈。符纸瞬间发黑,边缘卷曲,像是被高温灼烧。张黑子抖了一下,喉咙里挤出半声闷哼,但哭丧棒还在动。
陈三槐眯眼读那刻痕:
“若选择删除,则吴刚重生;若选择继承,则陈三槐成新魔。”
他愣住。
不是因为内容,是因为格式。
这根本不是赌约,是续签合同。条款末尾还空着签名栏,像是等着他亲手填上名字。
“所以……”他低声说,“选哪个,都不算赢?”
孙不二走过来,看了眼哭丧棒,又看了眼登录器:“你不是在做选择,你是在给系统补漏洞。删了记录,吴刚复活;继承遗产,你变魔头。赌约换个壳,继续跑。”
陈三槐没回话。他盯着登录器,忽然伸手,把U盘从鬼差胸口拔了出来。数据流“滋”地断开,鬼差闷哼一声,单膝撑地,没倒。
U盘插进自己左眼。
不是狠插,是慢推,像往老式收音机里塞磁带。左眼宇宙震了一下,登录器屏幕闪烁,弹出新提示:
【检测到多源操作,权限重置中……】
三秒后,选项刷新:
【删除所有轮回记录】(当前支持率51%)
【继承吴刚遗产】(当前支持率49%)
【新增隐藏选项:多此一举】(支持率0.0001%)
陈三槐笑了。
笑得肩膀发抖,笑得右眼泪水直流。
他拔出U盘,血顺着左眼流下,在道袍前襟晕开一片暗红。
“0.0001%?”他抹了把脸,“还不够塞牙缝的。”
孙不二盯着那个隐藏选项,忽然说:“你上一回选‘多此一举’,系统停了倒计时。这次呢?它给你加了个进度条,是不是说明……它怕了?”
“怕?”陈三槐摇头,“它不是怕,是学会了。”
他想起太爷爷的十七次投票,想起养老院那群跳广场舞的鬼,想起王寡妇放了二十年的求婚磁带。
系统不再强迫他选,它让他“被选择”。
用群体意志压他,用亲情绑架他,用51%的“正确”逼他低头。
他低头看了眼掌心的伤口,血还在渗。
他没包扎,而是把血抹在登录器屏幕上,从“删除”一路划到“继承”,最后停在“多此一举”上。
血迹覆盖了0.0001%,变成一片模糊的红。
张黑子突然抬头,喉咙里挤出一句话:“别碰那个选项。”
“为什么?”陈三槐手指悬在半空。
“因为它不是选项。”张黑子声音沙哑,“它是诱饵。你选了,系统就能名正言顺把你关进新轮回——这次,连记忆都不会给你留。”
陈三槐没动。
他知道鬼差说得对。
可他也知道,不选,就是认输;选别的,就是认命。
他抬起右手,用指甲盖磕了磕桌角,数了三枚铜钱,排成一列。
然后,他把最右边那枚,轻轻推到了“多此一举”下方。
铜钱压住血迹,像一枚封印。
登录器屏幕抖了一下,进度条开始爬升:
0.0001% → 0.0002% → 0.0003%
张黑子的哭丧棒突然剧烈震颤,棒头刻痕开始重组,新的条款浮现:
“若持有者执意选择未授权路径,则启动终极清算协议。”
陈三槐盯着那行字,忽然咧嘴笑了。
他右手一翻,把铜钱弹向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