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洋把烟掐灭,看了看手表,起身说道:“时间不早了,你赶紧去中街,打车去。”
说完,他拎起化妆品,转身走出琴行。
高洋站在路边,眯着眼,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车门关上的瞬间,隔绝了城市的喧嚣,也隔绝了身后大宝那复杂的目光。
“师傅,去海馨龙宫。”
司机从中控后视镜里打量了他一眼,没多问,一脚油门,车子便汇入了滚滚车流。
海馨龙宫。
这个在盛京市,但凡沾点社会关系的人,都如雷贯耳的名字。
它不是什么富丽堂皇的五星级酒店,也不是纸醉金迷的顶级会所。
它是经常有领导来吃饭的大饭店而已。
它因为地理位置绝佳,就坐落在市政府旁,所以这里可以说是这个年代最汇聚权力的场所。
海馨龙宫,888包房。
厚重的雕花木门隔绝了走廊里的一切喧嚣。
高洋将那两盒雅诗兰黛礼盒,轻放在光可鉴人的檀木茶几上。
落地窗外,夕阳正将对面大厦的玻璃幕墙染成一片瑰丽的琥珀色。
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下午四点整。
距离约定的五点,还有一个小时。
他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筋骨,按下了服务铃。
服务员踩着软底鞋无声而入,青瓷茶杯里的龙井腾起袅袅白雾。
高洋翻开那本厚重的烫金菜牌,沉稳开口:
“一个刺身拼盘,来一条东星斑,清蒸。基围虾一斤,白灼,虾头做椒盐。”
他手指在菜单上轻轻点动,像个经常出入这种场合的老手。
“澳洲雪花牛排来一份,再来十只膏蟹,蒸。卤水拼盘也上一个,再来一个羊小排。”
青瓷茶盏在杯垫上磕出一声轻响,他瞥见窗外一阵风卷起了几片银杏叶,又慢悠悠地补充道:
“青菜来两样,白灼罗马生菜和广东菜心。再炒两个海鲜小炒,你看着安排。”
“汤给我来一例西湖莼菜汤。”
他顿了顿。
“对了,再加份老式锅包肉。先按照这些备菜。”
服务员飞快地记下,恭敬地问道:“先生,酒水喝什么?”
“酒先不点,我们自己带了。”
昨天,宋卫平特意让军子打电话叮嘱过,说酒他来带。
“先生,我们酒店规定,自带酒水需要收取三十元一瓶的开瓶费。”服务员面露难色地提醒道。
“可以。”高洋无所谓地挥挥手,向后靠进宽大柔软的沙发里,闭上了眼睛。
“好的先生,请问几点开始走菜?”
“五点二十吧。”高洋睁开眼,看了看表说道。
服务员退下后,包房里再次恢复了宁静。
他点上一支烟,尼古丁的辛辣顺着喉咙滑入肺叶,让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青白色的烟雾在华丽的水晶吊灯下扭曲、盘旋、消散。
电视里财经新闻的声音忽远忽近,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实木沙发把上的纹路。
一个月前,他还是个为了模拟考焦头烂额的高中生。
此刻,却独自坐在这间最低消费数千的包房里,准备周旋于官场饭局的人情世故之间。
他想起高三教室后墙的倒计时牌,想起早读时窗外未散的晨雾,那些带着油墨味的试卷和粉笔灰,此刻都像隔着毛玻璃般模糊。
高洋把思绪抽回,他看了看眼前的茶杯,暗自思忖:今天这个饭局,应该没人会迟到。
王主任和宋卫平都有意结交对方,在这种初次见面的重要场合,迟到就等于失礼,等于不重视。
这个级别的领导,最看重的就是这种细节上的分寸感。
至于沐冰……她更不可能迟到。
她如果不提前半个小时到场,都算她这些年在体制内白混了。
高洋从兜里掏出两包刚买的软中华,拆开,一左一右地放在主宾席的位子上。
王文的大姑和宋卫平虽属同级,但宋卫平毕竟是省里下来的领导,今天这主位,毫无疑问是他的。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早已不是那个需要埋头背诵文言文的学生了。
他现在要学的,是在觥筹交错间,读懂每一句弦外之音;是在推杯换盏时,看清每一次利益交换。
这种巨大的身份错位感,如潮水般涌来,既带着孤身犯险的刺激,又裹挟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对未来的茫然与渴望。
墙上的时钟,分针稳稳地指向了四点二十八分。
包房外,传来一阵细碎而清脆的高跟鞋声。
高洋掐灭香烟,站起身,掸了掸衬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雕花木门被缓缓推开。
沐冰踩着一双十厘米的黑色高跟鞋,探进半个身子。
她颈间那串温润的珍珠项链,在灯光下泛着冷白的光,像一道精准的刻度,丈量着这场饭局即将展开的分寸与边界。
她望着那个已经起身,正含笑迎接她的少年,好看的眉峰微不可察地挑了挑。
“你来的这么早?”
“嗯,我知道沐姐你会早到,所以提前过来把菜点了,顺便等你。”
高洋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既显亲近又不失尊重,“总不能让我请客,还让客人在包房里干等着吧。”
他的目光平静而深邃,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将对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惊讶,稳稳地剜了下来。
沐冰解下颈间的爱马仕丝巾,将手里的坤包随意地放在沙发上。
“你怎么就笃定,我会早到,而不是五点到呢?”
她的声线依旧像淬了冰的刀刃,清冷悦耳,在空气里划出细密的、试探的裂痕。
“今天这个饭局,王主任和宋处长都不会迟到。”
高洋顿了顿,露出半截线条凌厉的下颌。
“两个实权派的第一次会面,没有特殊情况,必然是踩着分秒到场。既要显示对对方的尊重,也要体现自己的稳重。”
他忽然向前一步,对沐冰比了一个优雅的“请坐”手势,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合着古龙水的清香,若有若无地飘了过去。
“而能在这场饭局里提前掌握先机,做好万全准备的人,只会比他们更早到半个小时。”
“这个时间,既不显得过分刻意,又能把一切都安排得周到妥帖。”
他抬起头,直视着沐冰那双漂亮的眼睛,笑了起来。
“我猜的对吗,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