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洋慢条斯理地从纸巾袋里抽出一张,旁若无人地擦了擦自己的嘴。
“单身猪不配用纸巾,他有袖子,自己擦擦就行了。”
军子的话被硬生生噎回了喉咙里,腮帮子鼓得像塞了两个白面馒头。
但他依旧顽强地举着酒杯,意犹未尽地继续站着,试图完成他那伟大的祝酒词。
“你们听我说啊……”他的舌头已经开始打卷,“咱们今天聚在这儿,就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此时此刻,已经没人再听他的心里话了。
只有李勇点上一支烟,机械地点头配合他的演讲,烟灰簌簌落在军子的皮鞋上,在锃亮的鞋面上烫出几个不起眼的黑点。
又喝了几轮,两箱套啤酒见了底,路边的行人也渐渐稀疏。
郝大宝突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大花衬衣被啤酒肚撑得变形,裤腰带歪到了胯骨上。
他通红的眼睛怒目圆睁,指着不远处的绿化带,大舌头锒铛的宣布:“我去……方便,方便一下!”
话音未落,他一脚撞翻了邻桌的塑料马扎,然后像一头迷路的野猪,一脑袋扎进了黑漆漆的绿化带里。
高洋盯着那片树影里剧烈晃动的枝叶,正犹豫要不要过去扶他一把,就听见绿化带深处,传来了军子同样含混不清的喊声。
“行了行了!别送了!都是自家哥们,你跟我客气啥!”
众人齐刷刷扭头望去,下一秒,全都差点笑岔了气。
不知什么时候,军子也钻进了绿化带里撒尿,此时他早已方便完毕,正把腰间的皮带,一丝不苟地系在一棵碗口粗的小树上。
他涨红着脸,用力推搡着那棵无辜的小树,口中还念念有词。
“高洋你松手!你听见没!赶紧给我撒手啊!”
“你再拽我,我可真生气了啊!我不喝了,真不喝了,今儿就到这儿!你快别送了!……你再抓着我裤子不放手,我可打你啊!”
“噗嗤——”
黄贝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她抓住高洋的胳膊使劲摇晃,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你快去把他弄回来!再推下去,那棵树该断了!”
高洋刚准备起身,绿化带里又传来“哗啦”一声响。
郝大宝手里拎着自己的一只大皮鞋,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他另一只手还在旁边齐腰高的小叶丁香丛里胡乱扒拉着。
“鞋呢?我鞋呢?”他一脸茫然地问着众人,“我他妈就撒泡尿的功夫,谁把我另一只鞋给顺走了?”
可大家都肉眼可见的看见,另一只金利来大皮鞋就揣在他自己的后屁股兜里。
吕品和贾阳笑得瘫在马扎上,手里的烤腰子掉在地上沾满了灰,两人也浑然不觉。
离郝大宝不远处,军子还在跟那棵小树较劲,推搡的动作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娇嗔。
“高洋,你赶紧跟黄贝回家去,别在这儿跟我磨叽……咱俩抱这么长时间,让黄贝看见了不好,她容易误会!……”
一阵带着孜然味的夜风吹过,黄贝笑得直不起腰,顺手把一串烤玉米塞进了高洋的嘴里。
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带着一丝甜香。
高洋咬了一口,玉米的颗粒在齿间爆开。
“咱们……”一直安静坐着的姚英,歪头看着众人,眼睛亮晶晶的,“以后每年,都聚一次,好不好?”
旁边的李勇沉默着又点燃一根烟,烟头的火光在他脸上明灭,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姚英的肩膀,像是一种无声的承诺。
郝大宝已经放弃了寻找他那只失踪的鞋,光着一只脚,瘫回马扎上,嘴里嘟囔着要再吹一箱。
王文早就趴在油腻的桌子上睡熟了,嘴角流下的口水,把桌上一片没吃完的烤面包浸得湿透。
军子也被高洋拽了回来,他坐在马扎上,直勾勾地盯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嘴里认真地数着鸭子:“一只鸭子,两只鸭子,三只……高洋,这个大货算不算鸭子?……”
夜市的喧嚣声在耳边渐渐模糊,化作一片温暖而嘈杂的背景音。
在青春的岁月里,喝酒就是疯狂的象征,是勇敢的勋章,少年们在灯红酒绿中肆意挥洒着激情、友情和爱情。
一杯接着一杯地灌下辛辣的液体,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饮酒似乎成了一种叛逆的表达,一种与世界对抗的方式。
他们在酒桌上大声欢笑,尽情释放着荷尔蒙带来的冲动。
年轻真好。
真的,年轻真好。
趁年轻,能喝酒就使劲儿喝,能抽烟就抽点好烟,能出去浪就别在家窝着,等老了回头看,你还有机会说:“想当年我怎样怎样……”。
别最后给自己想当年的回忆都没有。
这一生,你会很遗憾的。
高洋起身把账结了,又拦下几台出租车,一台车扔了十块钱。叫司机把几个人送回家。
……
夏夜的风,终于吹散了夜市最后一缕烤腰子的焦香。
高洋的胳膊很自然地环住黄贝的腰,掌心隔着一层薄薄的棉布裙摆,能清晰地感觉到少女紧致的腰线和温热的体温。
黄贝像一只贪恋炉火的小猫,整个人都软软地陷进他的肩窝。
她的短发发梢,随着轻快的步伐,一下一下地扫过高洋的脖颈,带起一阵阵微弱的痒意,让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昏黄的路灯,将两人的影子在粗糙的柏油路上拉得长长的,亲密地交叠在一起。
“打车送你回去?”高洋偏过头,发现她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刚才笑出来的晶莹泪珠,在灯光下像两颗细碎的钻石。
黄贝突然停下脚步,两只手捧住高洋的脸,踮起脚尖,卯足了劲儿在他的嘴唇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亲完,她又伸出食指,带着几分醉意,戳了戳他的脸颊。
“我不,我不想回家嘛。”
她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像夏日午后融化的冰淇淋,又黏又甜,直接把高洋心里的那点清醒搅成了一团浆糊。
“那你想干嘛去?”高洋觉得自己的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
他伸出手,将她额前一缕被晚风吹乱的碎发,轻柔地别到耳后。
“我就想和你在一起。下月底我妈就回来了,到时候,我就不能这么晚出来了。”
她垂下眼帘,两只手无意识地揪着他衬衫的下摆,那模样,像一只委屈又无助的小兔子。
高洋笑了,心也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