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后,疲惫不堪、饥肠辘辘的士兵被粗暴的皮鞭和呵斥驱赶着,再次在南门城下集结。
黄朗脸色铁青,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狂躁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他骑在马上,挥舞着马鞭,声音嘶哑地咆哮。
“听着!粮食没了!退路也没了!只有攻破濮州城,才有活路!今日,不破此城,老子死,你们也全都得死!给老子冲!杀光他们!”
“杀!杀!杀!”
将校们声嘶力竭地重复着命令,驱赶着士气低落、眼神麻木的士兵再次扛起云梯,推着撞车,向着那仿佛永远无法逾越的城墙发起冲锋。
这一次,攻势中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绝望气息。
城头之上,李烨冷眼俯瞰着城下如潮水般涌来的敌军。
经过几日血战和大火,敌军的气势明显萎靡,但困兽犹斗的凶性却更显狰狞。
他侧首,声音沉稳:“刘闯,看你的了。”
“主公放心!”
刘闯抱拳,脸上是磐石般的坚毅。
他大步走到城楼最前沿,对着下方早已严阵以待的铁壁都精锐厉声吼道:“铁壁都!今日,让这些贼子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铜墙铁壁!结阵!”
“诺!”
震天的吼声回应。
城墙上,铁壁都的士兵们迅速而有序地移动起来。
他们并非均匀分布,而是以那些被魏博军撞车破坏、后来用土石木料紧急填补、相对薄弱的城墙豁口为核心,迅速结成一个内凹的弧形阵势。
这弧形如同半轮冰冷的残月,缺口处便是那致命的月牙弯钩。
最前排,是身披重甲、手持巨大包铁木盾的重盾手。
他们将巨盾重重砸在地上,盾牌边缘的尖锐铁刺深深嵌入城墙砖缝,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矮墙。
盾牌之间的缝隙,闪烁着长槊和强弩的寒光。
阵型中央,那数十名魁梧如铁塔的陌刀手,再次排开,沉重的陌刀拄地,刀锋斜指前方,沉默地等待着饮血的时刻。
黄巢军踩着同伴的尸体,再次攀上云梯。
这一次,他们发现城头的抵抗似乎集中在那些豁口处,其他地方的压力小了很多。
“他们顶不住了!缺口!快冲缺口!”
有悍卒嘶吼着,更多的敌军被吸引,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涌向那几处看似防御薄弱的豁口。
“放!”
刘闯站在后方的高处,如同掌控战局的磐石,冷静下令。
“嗡!”
早已蓄势待发的强弩再次齐射!
密集的箭矢如同死神的镰刀,将涌向豁口的敌军前排扫倒一片。但这阻挡不住后面被绝望和疯狂驱使的人潮。
“顶住!”
重盾手齐声怒吼,肩背死死抵住盾牌。
无数黄巢兵嚎叫着撞了上来,刀砍枪刺,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巨盾组成的矮墙剧烈摇晃,却岿然不动。
盾牌缝隙间,长槊如同毒蛇般猛地刺出,精准地收割着靠近的生命。
终于,有悍不畏死的黄巢兵在同伴尸体的掩护下,硬生生挤开了盾牌间的微小缝隙,或者从盾牌上方翻了进来!
“陌刀!斩!”
刘闯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
阵型中央,那沉默的陌刀林动了!
数十柄沉重的陌刀同时扬起,带起一片令人心悸的破空厉啸!
“轰!嚓!嚓!嚓!”
刀光如匹练,交织成一片死亡的光幕!
没有惨叫,只有令人牙酸的骨肉分离声和沉重的劈砍声!
挤入豁口的黄巢兵,无论穿着什么甲胄,在这无坚不摧的陌刀阵前,都如同纸糊泥塑!
瞬间被绞碎!
残肢断臂、破碎的兵器和内脏混合着浓稠的鲜血,如同被风暴卷起般四处喷溅泼洒!
豁口处的城墙地面,瞬间被一层厚厚的、滑腻的血肉碎末覆盖,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几乎凝成实质!
这地狱般的景象,瞬间冻结了后续涌来的黄巢兵!
他们眼中的疯狂被无边的恐惧取代,脚步钉在原地,甚至有人被吓得直接瘫软在地。
铁壁都的大阵,如同一台冰冷高效的绞肉机,瞬间将豁口变成了真正的血肉磨坊!
攀上城头的零星敌军,也迅速被两侧的守军围杀殆尽。
黄巢军鼓噪数日的攻势,在这一刻,被这铁与血铸就的铁壁彻底粉碎!
“废物!一群废物!老子亲自上!”
黄朗在阵后看得睚眦欲裂,彻底失去了理智。
他猛地拔出佩刀,踢开马镫就要亲自冲锋。
“监军!监军不可啊!城头凶险!”
几名亲将死死抱住他的腿。
“滚开!”
黄朗暴怒地挣扎着,一脚踹开一人,目光扫过身边畏缩的亲兵,猛地一把揪住一个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的年轻士兵,劈手夺过他手中的长矛,狠狠一矛杆抽在他背上!
“啪!”
一声脆响,那士兵痛得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废物!你也怕死?!”
黄朗犹不解恨,又狠狠踹了两脚,“都他妈给老子上!谁敢后退,老子先宰了他!”
这一幕,清晰地落入了远处督战的张归霸眼中。
他死死盯着那个在地上痛苦蜷缩的年轻士兵,盯着黄朗那张因暴怒和残忍而扭曲的脸,胸膛剧烈起伏,仿佛有座火山在体内酝酿,即将喷发。
他猛地调转马头,不再看那令人发指的场面,马蹄沉重地敲打着地面,向着中军后营那座孤零零的帐篷驰去。
夜幕再次笼罩大地。
黄巢军大营死气沉沉,如同巨大的坟场。
白日的惨败和陌刀阵的恐怖,彻底击垮了士气,伤兵的哀嚎声都显得有气无力。
绝望的气息浓得化不开。
张归霸的营帐内,灯火被刻意压得很暗。
他独自坐在案前,一碗浊酒放在手边,却一口未动。
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刀柄,眼中血丝密布,激烈的思想斗争让他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忠于黄王?
还是眼睁睁看着五千兄弟跟着这暴虐之徒一起陪葬?
葛将军还在囚禁之中,家人性命捏在黄朗这小人手里…
就在这时,帐帘被一只修长、稳定的手无声地掀开一条缝隙。
一个黑影如同狸猫般滑了进来,动作迅捷无声。
张归霸猛地抬头,手瞬间按在刀柄上,眼中厉芒爆射:“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