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当第一缕惨淡的阳光刺破濮州城上空的硝烟和血腥时,西门内外,已是人间地狱。
城门洞内,焦黑的尸骸堆积如山。
护城河边,魏博军丢弃的旗帜、兵刃、尸体铺满了大地,暗红色的冰层覆盖了昨夜的鲜血。
而濮州城内,却陷入了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振奋之中!
城中心空旷的广场上,如同小山般堆积着从郑家查抄出来的财富!
一箱箱打开的金银珠玉在晨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成堆的铜钱如同金色的河流,一袋袋雪白的米粮堆积如山,还有堆积如丘的布帛绸缎!
李烨站在临时搭建的木台上,玄甲上凝固着暗红的血痂。
他身姿挺拔如松,目光扫过台下密密麻麻、衣衫褴褛却眼神炽热的军民。
“濮州的父老乡亲们!将士们!”
他的声音灌注内力,清晰地传遍全场,带着一种激昂人心的力量,“昨夜!魏博乐彦祯那老狗,勾结城内奸贼郑伯雍,妄图里应外合,破我城池,屠我满门!”
他猛地一指身后堆积如山的财货:“幸赖上苍庇佑!幸赖将士用命!更赖柳明姝姑娘明察秋毫,洞悉奸谋!我等将计就计,诱敌深入,关门打狗!魏博贼军先锋,尽数葬身火海!乐彦祯老狗,吐血溃逃!”
“哗!”
人群瞬间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无数人激动得热泪盈眶,互相拥抱!
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对胜利的渴望,在此刻达到了顶点!
“这些!”
李烨的声音陡然拔高,压下了欢呼,他指向那堆积如山的财富,“都是郑家勾结外敌、吸食民脂民膏所得的不义之财!今日,我李烨在此宣布。”
他目光如电,扫过全场:“所有将士!无论新兵老兵,无论昨夜是否参战,每人赏钱十贯!米一石!布一匹!所有守城受伤者,加倍!阵亡者,抚恤翻倍!其父母妻儿,由官府奉养!”
“所有城中百姓!按户!每户领米一斗!钱三百文!助军守城、搬运物资、救护伤员者,论功行赏!”
“开仓!放粮!分钱!”
“吼!!!”
整个广场瞬间沸腾了!
巨大的声浪几乎要掀翻濮州城的天空!
士兵们激动得捶打着自己的胸膛,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百姓们喜极而泣,纷纷跪倒在地,朝着木台的方向叩首!
“李使君万岁!”
“使君公侯万代!”
“跟着使君!杀光魏博狗!”
一袋袋米粮,一串串铜钱,一匹匹布帛,在士兵和柳明姝带着民夫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分发下去。
每一张领到粮食和钱物的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感激和一种近乎狂热的忠诚!
昨日还笼罩全城的绝望和恐惧,此刻已被这实实在在的“分赃”和酣畅淋漓的大胜彻底驱散!
一种同仇敌忾、誓死追随的凝聚力,如同熊熊烈火,在每一个濮州军民的心中燃起!
李烨站在高台之上,看着下方如同过节般欢腾的景象,看着士兵们捧着钱粮眼中闪烁的忠诚光芒,看着百姓们脸上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对未来的希冀。
他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血腥、硝烟,却似乎又透出一丝新生气息的冰冷空气。
根基已固!
民心已得!
这濮州城,从今日起,才真正成了他李烨在这乱世之中,安身立命、搅动风云的第一块基石!
他目光越过欢呼的人群,越过残破的城墙,投向北方那广袤而混乱的河朔大地。
乐彦祯,这仅仅是个开始。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幽州,卢龙节度使府邸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丝竹管弦之声靡靡,舞姬身姿曼妙,觥筹交错间,弥漫着奢靡与享乐的气息。
卢龙节度使李可举,一个身材高大、面容粗犷、留着浓密络腮胡的中年男人,正斜倚在主位的虎皮软榻上,左拥右抱,享受着美酒佳肴。
他半眯着眼睛,听着下属的奉承,神情倨傲,带着塞外藩镇特有的彪悍与骄横。
“报!”
一名亲兵快步跑入宴会厅,单膝跪地,“启禀节帅,濮州团练使李烨使者罗隐,已在府外等候两日,再次恳请节帅接见!”
喧闹的宴会厅安静了一瞬。
李可举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打了个满是酒气的嗝,嗤笑道:“濮州团练使?李烨?什么阿猫阿狗,也配来见本帅?那濮州弹丸之地,被魏博乐彦祯那条老狗盯上,覆灭只在旦夕!派个酸腐文人来求救?让他滚!别扫了本帅的酒兴!”
“是!”
亲兵应声便要退下。
“节帅!”
旁边一位幕僚低声提醒,“那罗隐在江南一带颇有些文名,人称‘罗江东’,如此拒之门外,恐有损节帅礼贤下士之名……”
“文名?”
李可举不屑地哼了一声,抓起一只烤羊腿狠狠撕咬了一口,油脂顺着嘴角流下,“能当饭吃?能挡得住乐彦祯的刀枪?乱世之中,讲的是兵马!是地盘!他李烨有什么?一个快被踏平的破城?本帅没那闲工夫管他的死活!赶走赶走!”
亲兵无奈,只得转身。
宴会厅角落,罗隐在三十名风尘仆仆、面带愤懑的牙兵护卫下,将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
连日来的奔波劳顿,沿途遭遇盗匪流民的艰辛,加上此刻李可举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拒绝,像冰冷的刀子剐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牙兵们拳头紧握,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眼中是屈辱和不甘的怒火。
濮州危在旦夕,他们肩负着全城最后的希望,却连节度使的面都见不到!
罗隐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面容清癯,长途跋涉让他更显消瘦,但那双眼睛却依旧明亮而锐利,此刻更沉淀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抬手,轻轻按住了身边一名几乎要按捺不住冲出去的牙兵队长的手臂,摇了摇头。
队长虎目含泪,低吼道:“先生!这……”
“稍安勿躁。”
罗隐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奢华喧嚣的宴会厅,最终定格在李可举面前那盘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用金盘盛放的珍稀水果上。
一个大胆而近乎疯狂的念头,瞬间在他心中成型。
就在那亲兵即将走出大厅,李可举重新将注意力投向舞姬腰肢的刹那。
“哈哈哈哈哈!”
一阵突兀的、带着浓浓嘲讽意味的狂笑声,如同惊雷般在宴会厅中炸响!
瞬间压过了丝竹之声,让所有人都是一愣,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笑声的来源。
角落里的青衫文士,罗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