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昊将那坨“泥巴”往石桌上一扔,发出一声闷响。
他随意地将油纸包往前推了推,那动作,像是在递一块不值钱的红薯。
“老爷子,来得急,没带啥好东西。”
王昊的身体懒洋洋地靠回椅子上,又恢复了那副没骨头的模样。
“这是我们家后山的一种草药泥,我娘以前也腿疼,敷上就好。您试试,没用就扔了。”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饭桌上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再次冻结,甚至比刚才更加凝固。
“胡闹!”
元勋的保健医生第一个跳了起来,他那张严谨的脸上写满了惊怒。
他一个箭步冲到桌前,伸手就要把那个油乎乎的纸包给扫到地上去。
“首长,这绝对不行!”
保健医生扭头对着赵老,几乎是吼了出来。
“这是典型的‘三无产品’!成分不清,来历不明,没有任何安全保证!万一这里面含有毒性物质,或者引起剧烈过敏反应,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充满了专业人士的绝对权威和不容置喙的警告。
院子里的温度骤然降到了冰点。
那几位大佬也都放下了筷子,脸上浮现出浓浓的忧色。
王昊此举,在他们看来,实在是太过孟浪,甚至可以说是胆大包天。
这可是国家的元勋,定海神神一般的存在,他的身体健康牵动着整个国运!
怎么能用这种跟街头狗皮膏药没区别的乡下土方子来试验?
开什么玩笑!
赵嫣然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扶着爷爷胳膊的手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力道。
她的大脑一片混乱。
一方面,她亲眼见过王昊那神鬼莫测的手段,内心深处有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期盼,万一……万一这东西真的有用呢?
可另一方面,理智又在疯狂地警告她,这是她的爷爷!是国家的瑰宝!拿这种东西给他用,简直是在赌命!
整个院子,只有王昊一个人像是没事人。
保健医生的怒吼,在他听来,就跟一只苍蝇在耳边嗡嗡叫一样。
他被吵得有点烦,伸出小指头,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
“爱用不用。”
他瞥了那个紧张到快要爆炸的保健医生一眼,嘴角撇了撇。
“说了就是个乡下土方子,不值钱的玩意儿,又不是什么神丹妙药。”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作势就要把那个油纸包给收回来。
“既然信不过,那就算了。我还省了呢,这玩意儿挖起来也挺费劲的。”
那副嫌弃的、巴不得赶紧拿回来的样子,让在场所有人都看呆了。
保健医生准备好的一肚子引经据典的科学理论,全都被王昊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反应给堵了回去。
他不跟你争辩,不跟你保证,甚至懒得解释。
他就一个态度:给你是给你面子,不要拉倒,我还嫌麻烦呢。
元勋赵老一直没有说话。
他那双浑浊但锐利无比的眼睛,先是看了看反应激烈的保健医生,又看了看旁边几位忧心忡忡的老伙计,最后,落在了王昊那张坦然无比,甚至带着点“你不要正好”的嫌弃神态上。
老人的心里,瞬间闪过一丝决断。
他见过太多阿谀奉承的人,见过太多拍着胸脯打包票的人,也见过太多拿着一堆数据报告来证明自己的人。
可他从未见过王昊这样的人。
他给出的东西,仿佛不是什么能巴结权贵的奇珍异宝,而是一块烫手的山芋,他自己都嫌麻烦。
这份发自骨子里的坦然和无所谓,比任何信誓旦旦的保证,都更具说服力!
“住手!”
就在王昊的手即将碰到那个油纸包时,赵老猛地一摆手,沉声喝道。
这两个字,不大,却充满了金戈铁马的决断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准备收回油纸包的王昊动作一顿。
正要继续劝谏的保健医生立刻噤声,把所有话都咽了回去,但脸上写满了屈辱和强烈的不赞同。
整个院子的空气,都仿佛因为这两个字而凝固了。
赵老不再理会旁人,他转过头,看着王昊,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意。
“小同志,我相信你。”
这简单的五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分量重如泰山。
这不仅是一份信任,更是一份托付,甚至是一场豪赌!
保健医生的身子晃了晃,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阻止了。
赵嫣然也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赵老转头,对他身边那个始终站得笔直的警卫员下令。
“小李,帮我把裤腿卷起来。”
他指了指桌上那个其貌不扬的油纸包。
“就按小王同志说的,敷上。”
“是!首长!”
警卫员小李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上前,动作利落地蹲下身。
赵嫣然紧张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只能死死地盯着警卫员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油纸包的动作。
油纸一层层揭开,露出了里面黑褐色的药泥,一股更浓郁的、混杂着草木和泥土气息的怪味散发出来。
保健医生脸色铁青地站在一旁,他没有再说话,但已经悄悄打开了自己的医药箱,将各种急救设备放在了最顺手的位置,整个人如临大敌。
这一刻,院子里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除了王昊。
他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重新舒舒服服地坐回椅子上,甚至还顺手拿起桌上一块刚才没吃完的点心,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麻烦,吃顿饭都不安生。”
他这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让在场所有大佬都觉得这个人简直深不可测。
仿佛在他眼中,治愈元勋几十年的顽疾,就跟随手解决一件邻里纠纷一样稀松平常。
苏婉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她悄悄地挪了挪凳子,凑到王昊身边,紧张地在桌子底下扯了扯他的衣角,用细若蚊吟的气音问。
“昊哥……真的……没事吗?”
那可是元勋啊!要是出了半点差错,他们全家都得完蛋!
王昊嚼着嘴里的点心,侧过头,捏了捏她冰凉的小手,在她耳边用更低的声音吹着热气。
“放心,你老公我出手,阎王爷都得给我三分薄面。”
他的坏笑里带着一丝滚烫的意味。
“今晚回去,看我怎么好好‘奖励’你这个担惊受怕的小媳妇。”
苏婉的脸颊瞬间滚烫,心里那股快要冲破天际的紧张,硬生生被他这句混账话给搅乱冲淡了不少。
就在这时,警卫员小李已经用一把木勺,将那黑色的药泥,小心翼翼地,均匀地涂抹在了元勋常年饱受病痛折磨的右边膝盖上。
黑色的药泥,冰凉的触感,和老人饱经风霜的皮肤甫一接触。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