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三条通往未知的岔路，短暂的沉默在苏愿和赵富贵之间蔓延。
昏黄的油灯光芒在尽头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赵富贵肥胖的脸上写满了抗拒和恐惧。
他瑟缩着脖子，目光在那条传来隐约哭声的左侧走廊和正前方那扇雕刻着诡异星象图案的双开门之间来回逡巡。
最终，他似乎觉得那扇门看起来更“正式”一些，或许危险反而小点？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地提议：“小、小姑娘……要不，我去左边看看？你……你去前面那扇门？或者……我们一起？”
苏愿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三条路径，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她指向右侧那段通往黑暗阁楼的陡峭木梯，语气不容置疑：“我去上面。你选左边或者前面。”
她并不想和这个明显会成为拖累的胖子一起行动，分开探索效率更高，至于危险她自有考量。
赵富贵巴不得离那阴森森的阁楼远点，见苏愿主动选择了最可疑的一条路。
心里反而松了口气，连忙点头：“好好好！那、那我走左边！小姑娘你……你小心点！”
说完，他几乎是逃也似的，肥胖的身体挤进那条狭窄的左侧走廊，脚步声很快被深处的黑暗吞没。
苏愿不再耽搁，迈步走向右侧的木质楼梯。
楼梯年久失修，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会坍塌。
灰尘如同烟雾般扬起，在昏黄的光线下飞舞。
她动作轻盈而稳健，很快爬到了顶端。
阁楼的入口是一个低矮的，需要弯腰才能进入的方形洞口。
里面没有灯光，只有从楼梯口透上来的一点微弱光线，以及某种混合着陈腐木头、灰尘和一丝若有若无甜腻气味的怪异气息。
苏愿毫不犹豫地弯腰钻了进去。
就在她双脚完全踏入阁楼地板的瞬间——
“砰！”
身后那扇低矮的活板门，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拉扯，发出一声巨响，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彻底隔绝了来自楼梯间的最后一丝光线和声响。
绝对的黑暗瞬间降临。
与此同时，一阵极其刺耳、尖锐、仿佛无数个孩童用指甲刮擦玻璃的嬉笑声，毫无征兆地在苏愿耳边炸响。
那笑声层层叠叠，充满了恶意和扭曲的欢愉，直接冲击着她的耳膜和神经。
苏愿的眼睛在黑暗中迅速适应。
借着从阁楼唯一一扇被木板钉死，缝隙间透出几缕光的小窗，她勉强看清了这个阁楼的轮廓。
空间不算太大，低矮压抑，屋顶是倾斜的，布满了厚重的蛛网，如同灰色的幔帐垂落。
空气中灰尘弥漫。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沿着倾斜墙壁摆放的一排老旧的木质陈列柜。
柜子里，密密麻麻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洋娃娃。
这些娃娃风格不一，有穿着蕾丝裙的古典娃娃，有穿着水手服的现代娃娃，还有穿着破旧布衣的农家娃娃……
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它们的眼睛，无论原本是什么颜色，此刻都在黑暗中幽幽地反射着那微弱的血月之光。
并且齐刷刷地，随着苏愿在阁楼中移动的步伐，同步转动着。
数几双空洞、呆滞，却又仿佛蕴含着恶毒生命的眼睛，死死地聚焦在苏愿身上。
若是寻常人，被这数几个诡异娃娃在黑暗中集体“行注目礼”，恐怕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然而，苏愿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她停下脚步，那些娃娃的眼睛也瞬间定格。
她故意向左横移一步。
所有娃娃的眼珠，如同被无形的线操控着，齐刷刷地同步向左转动，发出极其细微的“咔哒”声。
她向右横移一步。
所有眼珠又齐刷刷地向右转动。
苏愿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她开始加快速度，左右左右左右左……如同在跳一场即兴的舞步，步伐变幻不定。
那些娃娃的眼珠起初还能勉强跟上，疯狂地左右摆动。
但很快，在苏愿毫无规律，速度极快的晃动下，它们的转动开始变得混乱、迟滞。
甚至有几个娃娃的眼珠因为转动过快过猛，发出了“嘎嘣”的轻微卡壳声，然后开始不受控制地原地打转，仿佛晕头转向一般。
这场面，与其说是恐怖，不如说带上了一丝荒诞的滑稽。
似乎是被苏愿这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为激怒了，那刺耳的孩童嬉笑声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首空灵而诡异的童谣，不知从何处响起，如同冰冷的溪流，渗入阁楼的每一个角落：
“一个……两个……三个小朋友……”
“四个……五个……六个小朋友……”
“七个……八个……九个小朋友……”
“一起……手拉手……做游戏……”
伴随着这诡异的童谣，陈列柜里的娃娃们开始剧烈地躁动起来。
它们不再仅仅是转动眼珠，而是整个身体都在柜子里疯狂地撞击着玻璃柜门。
发出“砰砰砰！”的密集声响！
单薄的玻璃门板上瞬间出现了细密的裂纹。
仿佛下一秒，这些充满恶意的娃娃就要破柜而出！
苏愿却异常冷静。
她的目光迅速扫过那一排陈列柜，心中默数着里面娃娃的数量。
一、二、三……七、八。
只有八个。
童谣里唱的是“九个小朋友”。
还缺一个。
就在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
“咕噜噜……”
一个圆滚滚带着些许湿粘触感的物体，从阁楼最黑暗的角落阴影里滚了出来，一路滚到苏愿的脚边，停了下来。
苏愿低头看去。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那令人不适的暗红色月光，可以清晰地看到，那赫然是一颗小男孩的头颅。
皮肤是死人的青灰色，双眼圆睁，瞳孔涣散，眼角、鼻孔、耳朵和嘴角都在不断地向外渗出暗红色的血液。
那张稚嫩的脸上，凝固着一种极致的惊恐和痛苦的表情。
然而，这颗本应死去的头颅，却突然咧开了嘴，露出一个僵硬而诡异的笑容，鲜血从嘴角流得更凶了。
一个带着孩童腔调，却冰冷无比的的声音，直接从头颅中发出：
“姐姐……你……可以把我的头……还给我吗？”
与此同时，在阁楼那片最浓郁的黑暗里，一具穿着破旧童装，脖颈处是整齐断口，没有头颅的小男孩身体。
如同牵线木偶般，僵硬地一步一顿走了出来，伸出苍白浮肿的小手，朝着苏愿的方向，缓缓地招着手。
恐怖的场景，足以让任何人心胆俱裂。
苏愿的唇角，却在此刻缓缓勾起了一抹带着几分兴奋和恶劣的弧度。
这笑容，让那颗正在说话的头颅，以及黑暗中那具无头的身体，动作都微不可察地僵滞了一瞬。
一股莫名源自本能的慌乱，突兀地在它们那非人的意识中滋生。
下一秒，苏愿弯腰，毫不犹豫地，一把将那颗还在滴血的头颅捡了起来，掂量了一下，手感沉甸甸的。
她没有丝毫恐惧，反而像是拿到了一个不太趁手的玩具。
然后，在头颅那逐渐变得惊愕的“注视”下，苏愿后撤一步，腰腹发力，手臂抡圆。
如同一个准备投掷铅球的运动员，将全身的力量灌注于手臂——
“想要？”她嗤笑一声，声音清冷，“自己捡去吧！”
话音未落，她猛地将手中的头颅，朝着那扇被木板钉死的阁楼小窗，用尽全力狠狠地扔了过去。
“嗖——！！”
头颅划破空气，发出破风声，精准地穿过木板之间一道稍宽的缝隙。
“哐当”一声撞碎了几块腐朽的木板，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飞出了阁楼，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
朝着楼下那泊死寂的泉眼方向坠落下去。
隐约间，似乎还能听到头颅发出的夹杂着惊愕和愤怒的，但逐渐远去的尖细叫声。
“呼——”苏愿满意地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刚刚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好像还听到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是猪？”
阁楼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躁动撞击柜门的八个娃娃，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的动作瞬间停滞，僵硬在原地，连眼珠都停止了转动，如同被石化了。
那首诡异的童谣也戛然而止。
只剩下黑暗中，那具无头的小男孩身体，还保持着招手的姿势，僵立在原地，似乎还没从“头飞了”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环顾四周，看着那一排仿佛集体死机的娃娃。
以及那具茫然无措，开始焦急地原地转圈，然后跌跌撞撞冲向阁楼窗户。
徒劳地拍打着被封死的木板，试图出去寻找自己脑袋的无头身体。
阁楼里，一时间只剩下那半截小男孩身体发出的无助而愤怒的“砰砰”拍窗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