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色已渐渐泛起鱼肚白,漫长而惊心动魄的一夜即将过去。但“天雷刺青”二楼工作室内的气氛,却比深夜更加凝重冰冷,仿佛黎明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更清晰、更残酷的现实。
林雪传来的信息,像一块块沉重冰冷的巨石,投入本已暗流汹涌的深潭,激起惊心动魄的漩涡。苏宛模糊不清的死因,紧急联系人栏那两个并排的名字,以及最关键的那笔在苏宛死后不久便汇往境外私人侦探社的、用途可疑的巨款……所有这些,都拼凑出一个指向明确且令人发指的结论。
杜十四胸腔中的怒火几乎要炸开,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手背瞬间泛红。“屌!就系佢!秦文远条扑街!肯定就系佢害死思语个阿姨!(操!就是他!秦文远那个混蛋!肯定就是他害死思语的阿姨!)”他低吼道,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眼中布满血丝,“我而家就去揾佢!(我现在就去找他!)”
“企系到!(站住!)”陈墨的声音并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冰冷的锁链瞬间拴住了杜十四的脚步。他依旧坐在工作台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画着荆棘彼岸花的硫酸纸,眼神深邃得可怕。“你去揾佢?然后呢?同佢讲道理?定系直接劈鸠佢?(你去找他?然后呢?跟他讲道理?还是直接砍了他?)”
杜十四猛地转身,双眼赤红地瞪着陈墨:“唔通就咁算数?!佢害死人,而家仲要嚟搞思语!?(难道就这么算了?!他害死人,现在还要来搞思语!?)”
“我几时讲过算数?(我什么时候说过算了?)”陈墨抬起眼,目光冷冽如刀,直刺杜十四,“但系报仇,唔系得铺蛮力就去送死。要用脑。(但是报仇,不是凭一股蛮力就去送死。要动脑。)”他顿了顿,语气沉缓下来,带着一种洞悉人性的冰冷分析,“你唔觉得奇怪咩?秦文远既然咁惊当年嘅事曝光,以佢嘅手段,点解唔直接……”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眼神幽暗,“……而系要一次又一次,劳私动众咁试我哋、确认我哋嘅反应?甚至乜都唔理喺商会晚宴上面,用咁屎嘅手段想去睇思语只手?(你不觉得奇怪吗?秦文远既然那么怕当年的事曝光,以他的手段,为什么不直接……而是要一次又一次,大费周章地试探、确认我们的反应?甚至不惜在商会晚宴上,用那么拙劣的手段想去看思语的手?)”
杜十四闻言,猛地一怔。汹涌的怒火被这个尖锐的问题骤然打断,他愣在原地,眉头紧紧锁起。是啊,以秦爷的狠辣和权势,如果单纯只是想灭口,有的是更干净更隐蔽的办法,何必如此迂回曲折,甚至打草惊蛇?
陈墨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继续冷静地剖析,每一个字都像手术刀般精准:“佢对思语,唔系咁简单想杀佢。而系一种好复杂嘅执念。(他对思语,不是简单的杀意。是一种很复杂的执念。)”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逐渐苏醒的城市,背影显得有些孤寂,声音也带上了几分沉郁的回忆色彩:“当年,佢对苏宛,就有一种病态咁滞嘅占有欲。苏宛生得靓,性格好,有谂法,好似一条光咁,吸引好多人。秦文远想将呢条光据为己有,但苏宛……佢钟意自由,最后选择走。我估,佢嘅死,同呢个决定有直接关系。(当年,他对苏宛,就有一种近乎病态的占有欲。苏宛长得漂亮,性格好,有想法,像一束光,吸引很多人。秦文远想将这束光据为己有,但苏宛……她向往自由,最后选择离开。我猜,她的死,和这个决定有直接关系。)”
“内疚(愧疚)?”杜十四拧眉,觉得这个词用在秦爷身上简直是一种讽刺。
“可能有一啲,但更多嘅系唔甘心同谂埋一边。(可能有一丝,但更多是不甘心和偏执。)”陈墨冷冷道,“佢得唔到苏宛,而家见到思语,生得同苏宛咁似,手腕上可能仲有住同一个标记……你话,佢会点谂?(他得不到苏宛,现在见到思语,长得和苏宛这么像,手腕上可能还有着同一个标记……你说,他会怎么想?)”
杜十四的心猛地一沉,一股恶心又恐怖的感觉涌上心头:“佢……佢将思语当成替代品?(他……他把思语当成替代品?)”
“唔排除呢个可能。(不排除这个可能。)”陈墨的语气极其冰冷,“但更可能系,两种情绪混杂喺一齐:一方面,思语嘅存在,不断提醒佢当年做嘅丑事,令佢好鬼死惊;另一方面,佢又控制唔住咁想系思语身上面,揾返苏宛嘅影子,甚至系一种扭曲嘅‘弥补’。所以佢先咁矛盾:既要揾到思语,确认佢系咪真系有证据,又唔敢轻易落死手,怕乜都得唔到,反而彻底毁咗呢个‘影子’。(但更可能是,两种情绪混杂在一起:一方面,思语的存在,不断提醒他当年做的丑事,令他惊惶不安;另一方面,他又控制不住地想从思语身上,寻找苏宛的影子,甚至是一种扭曲的‘弥补’。所以他才这么矛盾:既要找到思语,确认她是否真的握有证据,又不敢轻易下死手,怕什么都得不到,反而彻底毁了这个‘影子’。)”
这番剖析,深入骨髓,将秦爷那种扭曲、阴暗、充满占有欲和恐惧的复杂心理,赤裸裸地呈现在杜十四面前,让他感到一阵头皮发麻的寒意。这比单纯的仇恨和杀意,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而且,”陈墨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杜十四,“佢越系怀疑思语手上有证据,就越唔敢轻易郁佢。因为佢唔知证据系乜,喺边,系咪有备份。杀咗思语,可能等于将证据公之于众。所以佢只能试探下,威逼,利诱,想方设法将证据攞到手,或者至少确认证据唔存在之后,先可能真正落手。(而且,他越是怀疑思语手上有证据,就越不敢轻易动她。因为他不知道证据是什么,在哪里,是不是有备份。杀了思语,可能等于将证据公之于众。所以他只能试探,威逼,利诱,想方设法将证据拿到手,或者至少确认证据不存在之后,才可能真正下杀手。)”
杜十四彻底明白了。所以才有晚宴上那看似拙劣却目的明确的试探!秦爷是在确认两件事:一,昭思语手腕上是否有彼岸花纹身;二,昭思语是否因为知晓内情而对他表现出异常的恐惧!
“咁……咁思语而家咪好危险?!(那……那思语现在不是很危险?!)”杜十四的心再次揪紧。这种被毒蛇盯上,既不被立刻咬死,又被时时窥伺的感觉,足以将人逼疯。
“系危险,但亦系机会。(是危险,但也是机会。)”陈墨的眼神变得极其锐利,仿佛已经看到了几步之外的棋局,“佢嘅执念同恐惧,就系佢最大嘅弱点。我哋可以利用思语呢个‘饵’,引佢出洞,逼佢犯错。(他的执念和恐惧,就是他最大的弱点。我们可以利用思语这个‘饵’,引他出洞,逼他犯错。)”
他走回工作台,手指重重地点在那张彼岸花图稿上:“佢唔系想确认咩?我哋就大大方方咁俾佢确认!佢唔系想要证据咩?我哋就造一个佢梦寐以求嘅‘证据’俾佢!(他不是想确认吗?我们就大大方方地让他确认!他不是想要证据吗?我们就造一个他梦寐以求的‘证据’给他!)”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有些疯狂的计划,似乎在陈墨的脑中迅速成型。他的眼神冰冷而笃定,带着一种近乎赌徒般的疯狂和精准的计算。
杜十四看着这样的陈墨,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他终于彻底明白,陈墨的“秩序”之下,隐藏着何等惊人的锋芒和胆识。
“但系思语……”杜十四仍有顾虑,让昭思语身处如此险境,他于心不忍。
“所以,我哋要做得更周全。”陈墨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由依家开始,思语身边绝对唔可以无人。你,石龙,或者我信得过嘅兄弟,二十四小时轮流睇实。所有起居饮食,都要经过最严格检查。启明要负责监控所有可能嘅通讯同网络威胁。我会同林雪倾下详细计划。”(所以,我们要做得更周全。从现在开始,思语身边绝对不能没人。你、石龙,或者我信得过的兄弟,二十四小时轮流盯着。所有饮食起居,都要经过最严格的检查。启明要负责监控所有可能的通讯和网络威胁。我会和林雪商量一下详细计划。)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天色又亮了几分,但城市的阴影依旧浓重。“秦文远,”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你睇到嘅系幻觉,而你真正嘅死神,已经企喺你身后面。(你盯着的是个幻影,而你真正的掘墓人,已经站在你身后。)”
执念已成枷锁,恐惧即是牢笼。秦爷自己,正一步步走进为他精心准备的审判之地。
而此刻,在隔壁房间浅眠的昭思语,对此一无所知。她只是本能地蜷缩着,在睡梦中也不安稳,眉头紧蹙,仿佛正被无尽的噩梦纠缠。她并不知道,自己已成为一场终极博弈中最关键的棋子,她的容貌,她的纹身,甚至她可能根本不知道是否存在的“证据”,都化作了刺向仇敌最锋利的武器。
天,快亮了。但更浓的黑暗,正在黎明中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