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品超归来的消息,如同给紧绷的弓弦悄悄注入了一股沉稳的力量,虽未张扬,却让“天雷”核心层的几人心中稍定。但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几天后,一份措辞正式、印刷精美的邀请函被送到了“天雷刺青”,信封上烫金的“佛山市总商会”字样格外醒目。
邀请函是给“天雷集团”杜十四先生的,邀请他出席本年度商会举办的慈善晚宴。落款处除了商会官方印章,还有一个龙飞凤舞的私人签名——“赵天雄”。
“赵天雄?”杜十四拿着那张散发着淡淡油墨香的邀请函,眉头蹙起。他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正在工作台前调试一台新纹身机功率的陈墨,头也没抬,声音平淡地传来:“系秦文远摆喺台面嘅人,挂名好几间贸易公司嘅老总,专门帮佢处理呢啲‘光鲜’场合。(是秦文远摆在台面上的人,挂名好几家贸易公司的老总,专门帮他处理这些‘光鲜’场合。)”
王启明闻言,立刻在电脑上噼里啪啦地敲了一阵,很快调出一份资料:“查到啦,师父。赵天雄,表面上系做建材进出口?,公司规模唔大唔细,但资金流水有啲唔对路,同几家境外空壳公司有好密切嘅联系,注册地址仲……吓,仲同果间古籍修复中心喺同一个区添!(查到了,师父。赵天雄,明面上是做建材进出口的,公司规模不大不小,但资金流水有点奇怪,跟几家境外空壳公司有密切联系,注册地址还他妈……呃,还跟那个古籍修复中心在同一个区!)”他越说越兴奋,像是嗅到了猎物的气味。
杜十四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秦爷的人发来的邀请?这摆明了是一场鸿门宴。
“墨哥,点睇?(墨哥,怎么看?)”杜十四将邀请函放在工作台上。
陈墨终于放下手中的工具,拿起邀请函看了看,指尖在那个“赵天雄”的签名上轻轻一点:“佢想睇下你,亦都想睇下我哋嘅反应。(他想看看你,也想看看我们的反应。)”他抬眼看向杜十四,目光深邃,“你觉得呢?”
杜十四几乎没有犹豫,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去!点解唔去?人哋搭好台,我哋唔唱翻出戏,点对得住佢呀?(去!为什么不去?人家搭好台,我们不唱一出戏,怎么对得起人?)”他如今已非吴下阿蒙,深知在这种场合,退缩和回避只会助长对方气焰。
“好。”陈墨颔首,似乎早料到他的决定,“既然要高调,就做足全套。唔止你去,”他目光转向一旁正低头核对一份物流合同、却明显竖着耳朵听的昭思语,“思语,你同十四一齐去。(思语,你和十四一起去。)”
“我?”昭思语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瞬间褪去,眼神里满是惊惶和抗拒,“我……我去做乜?我唔识应酬喔……(我……我去做什么?我不会应酬哦……)”
“唔使惊。(不用怕。)”陈墨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你唔系以‘天雷’嘅身份去,系以天雷集团财务总监嘅身份去。呢啲场合,需要你呢种专业人才。(你不是以‘天雷’的人身份去,是以天雷集团财务总监的身份去。这个场合,需要你这种专业人才。)”他顿了顿,意有所指,“而且,有啲场面,你系要习惯下。(而且,有些场面,你需要习惯。)”
杜十四也看向昭思语,眼神复杂。他明白陈墨的用意:一是昭思语的身份确实更“干净”,适合这种场合;二来,带她去,本身就是一种姿态,向秦爷表明他杜十四无所畏惧,连同他身边最重要的人,都敢带到明面上;第三,或许也是最深层的,陈墨在逼昭思语走出恐惧,直面漩涡中心。
“我……”昭思语嘴唇翕动,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她害怕,怕看到那些虚伪的笑脸,怕遇到那个可能害死小姨的恶魔,更怕自己会失控。
“我系到(有我在)。”杜十四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三个字,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投入昭思语慌乱的心湖,奇迹般地让她剧烈的心跳稍稍平复了一些。
她看着杜十四那双此刻写满认真的眼睛,又瞥见陈墨平静却不容反对的神情,最终,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轻轻点了点头:“好…我去。”
“石龙。”陈墨看向一旁早就摩拳擦掌、一脸“搞事”兴奋的石龙。
“到!师父!”石龙立刻站直。
“你唔使入会场。(你不用进会场。)”陈墨吩咐道,“带几个醒目啲嘅兄弟,喺酒店外边??住。睇实所有出入口,留意有无可疑人物同车辆,尤其系??住赵天雄嘅人。十四佢哋有乜事,我要你第一时间帮拖。(带几个机灵的兄弟,在酒店外围策应。看好所有出入口,留意有无可疑人物和车辆,尤其是盯住赵天雄的人。十四他们有什么事,我要你第一时间反应。)”
“明白!包喺我身上!(明白!包在我身上!)”石龙拍着胸脯,满脸煞气,“边个唔带眼敢搞事,我拆佢骨!(哪个不开眼敢搞事,我拆他骨头!)”
方案既定,立刻分头准备。王启明负责搜集晚宴酒店的建筑结构图、安保布防(能查到的部分)以及所有可能出席的、与秦爷有牵连的人员资料。杜十四则带着昭思语去挑选出席晚宴的礼服——这对他而言,比让他去收数打架还头疼,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去了,因为他记得陈墨那句“做足全套”。
晚宴当晚,佛山皇冠假日酒店宴会厅灯火辉煌,流光溢彩。社会各界名流、商界精英云集,男士西装革履,女士裙裾翩翩,空气中弥漫着香水、雪茄和昂贵食物的混合气味,言笑晏晏,一派和谐景象。
杜十四穿着一身量身定制的黑色西装,将他挺拔健硕的身形完美衬托出来,短发利落,眉宇间带着一股收敛却不容忽视的锐气。他不太习惯地调整了一下领带,眼神锐利地扫视着会场,像一头闯入华丽笼子的猛兽,本能地评估着环境与潜在威胁。
昭思语挽着他的手臂,穿着一身香槟色及膝礼裙,款式简洁大方,却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的纤细腰身。她化了淡妆,长发挽起,露出优美脆弱的脖颈,看起来精致又得体,但微微颤抖的手臂和略显苍白的脸色,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与不安。她能感觉到无数或好奇、或探究、或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尤其是落在她身上。
“放松啲(放松点)。”杜十四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当睇戏咁睇。(当看戏一样看。)”
他的话总是这么直接,甚至有些粗鲁,却奇异地让她绷紧的神经松弛了一点点。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脊背。
很快,那个“赵天雄”便端着酒杯,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哎呀,杜总!久仰大名,今日终于见到真人了!真系年轻有为,一表人才啊!”赵天雄主动伸出手,语气热情洋溢,“呢位实系昭小姐啦?(这位一定系昭小姐啦?)幸会幸会!杜总好福气啊!”
杜十四面无表情地与他虚握了一下手,力道让对方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一下。“赵总,客气。”
昭思语勉强笑了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下意识地往杜十四身边靠了靠。
赵天雄仿佛毫无察觉,依旧热情地寒暄,话里话外却带着试探:“杜总嘅天雷集团最近风头好劲啊,听讲整合咗唔少优质资源?真系后生可畏!我哋呢班老嘢就快追唔上时代啦!秦老先生早几日仲提起你添,话佛山商界未来要睇你哋后生仔?啦!(杜总的天雷集团最近风头很劲啊,听说整合了不少优质资源?真是后生可畏!我们这些老家伙都快跟不上时代咯!秦老先生前几天还提起你呢,说佛山商界未来要看你们年轻人了。)”他看似不经意地抛出了秦爷的名头。
杜十四应对得滴水不漏,语气平淡:“搵两餐啫,点比得上赵总你咁稳阵。秦先生太过畀面了。(混口饭吃而已,怎么比得上赵总你根基深厚。秦先生太抬举了。)”
就在这时,一位侍应生端着酒水走过,不知是被谁碰了一下还是脚下打滑,身体猛地一个趔趄,托盘上的好几杯香槟眼看就要朝着昭思语劈头盖脸地泼过来!
事发突然,昭思语吓得惊叫一声,呆立当场!
电光火石间,杜十四反应极快,猛地将昭思语往自己身后一拉,同时另一只手快如闪电般伸出,不是去挡酒,而是精准地一把扶住了那个侍应生的胳膊,稳住了他和他手中的托盘!
酒杯剧烈摇晃,金色的酒液溅出少许,洒在杜十四笔挺的西装袖口和手背上,冰凉粘腻。但绝大部分酒液都稳稳地留在了杯子里,一场可能的狼狈意外被消弭于无形。
那侍应生脸色煞白,连声道歉:“对、对不起先生!对不起!”
杜十四松开手,眼神冰冷地扫了他一眼,那侍应生吓得一哆嗦,赶紧低头走开了。
“哎呀!好险好险!”赵天雄在一旁夸张地拍着胸口,“杜总好身手喔!反应咁快!昭小姐无整亲呀嘛?(杜总好身手啊!反应真快!没伤着昭小姐吧?)”他关切地看向昭思语,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失望。
昭思语惊魂未定,心脏狂跳,靠在杜十四身后,紧紧抓着他背后的西装布料,手指冰凉。杜十四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颤抖。
“冇事。(没事。)”杜十四甩了甩手背上的酒液,目光从那个匆忙逃开的侍应生背影上收回,重新落在赵天雄脸上,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他虚伪的笑容,“小小意外,赵总嘅场,安保似乎仲系要加强啲。(小小意外,赵总的场,安保似乎还是要加强点。)”
赵天雄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有些勉强:“系系系,系我哋疏忽,一定加强,一定加强……杜总,昭小姐,唔好影响心情,那边仲有几位朋友想同你认识下……(是是是,是我们疏忽,一定加强,一定加强……杜总,昭小姐,别影响心情,那边还有几位朋友想认识你们一下……)”
宴会还在继续,音乐悠扬,人们依旧谈笑风生。但杜十四和昭思语都清楚地感觉到,这华丽的盛宴之下,冰冷的獠牙已经悄然显露了一角。赵天雄的热情背后,不知还藏着多少这样的“意外”。
而此刻,在酒店外围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里,石龙正对着耳麦低吼:“刚有个侍应好唔对路!睇实佢!睇佢去边!同咩人接触!(刚才有个侍应生很不对劲!盯紧他!看他去哪!和什么人接触!)”
鸿门宴,才刚刚拉开序幕。真正的试探,恐怕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