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片在脚下碎裂,发出的清脆声响在这死寂的皇城之巅,显得格外刺耳。
顾长生身形如一缕青烟,没有丝毫停顿,借着前冲的惯性,足尖在倾斜的屋脊上再次一点,飘向另一座阁楼的黑影之中。冷风如刀,刮过他汗湿的脸颊,也让他肋下那两道刚刚结痂的伤口,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疲惫感如同潮水,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他的四肢百骸。
他已经在这片连绵不绝的屋顶上,狂奔了将近一柱香的时间。下方,街道上火把汇成的光河在不断流动、收缩,将他能够活动的区域,压榨得越来越小。
他就像一只被猎犬追赶的孤狼,每一次看似甩开了追兵,却总能在前方,发现新的火光和人影。那张无形的大网,始终笼罩在他的头顶。
「这样下去,体力耗尽只是时间问题。」
他心中清楚,自己不能被任何一队镇魂卫缠住。那些人只是炮灰,真正可怕的,是隐藏在他们之中,随时可能发出致命一击的神殿“净化者”。一旦被那种级别的高手用气机锁定,他再想脱身,便难如登天。
袖中的玉符又一次传来微弱的震动。
“前方三百步,钟楼,有鸦卫鹰眼。左转,入福源巷,巷内有三队巡逻兵,间隙四息。”
洛清寒的声音依旧冷静,却快得像是在倾吐冰冷的石子。
顾长生毫不迟疑,身体在半空中强行一扭,放弃了直行的路线,如同一只夜枭,悄无声息地滑落进左侧那片更加深邃的黑暗里。
几乎就在他改变方向的瞬间,远处高耸的钟楼顶端,一道微不可察的灵力光芒闪过,如同猛禽锐利的眼睛,扫过了他方才即将踏足的区域。
……
玄水司,地下大殿。
巨大的灵力舆图上,代表着顾长生的那个光点,再一次以一个刁钻的角度,避开了一个精心布置的包围圈。
燕破站在舆图前,背负双手,那张阴鸷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指节无意识的敲击着手背的频率,却暴露了他内心渐起的一丝烦躁。
“禀指挥使,目标再次转向,朱雀区丁九巷的合围……失败了。”一名鸦卫低头汇报,声音里带着一丝惶恐。
“这个家伙,就像一条滑不溜手的泥鳅!”另一名负责调度的鸦卫忍不住低声咒骂,“我们明明已经封死了所有主路,他是怎么知道那些暗哨位置的?”
燕破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在复杂巷道网络中,总能找到唯一生路的光点。
预判被识破。
诱捕也失败了。
这绝不是巧合。
“皇城之内,有人在给他传递消息。”燕破的声音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刀锋,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鸦卫,“能接触到我们布防图,还能如此精准地传讯……哼。”
他的心中,已经浮现出了几个可疑的身影。
但他现在没时间去处理内鬼。当务之急,是抓住眼前这条已经让他颜面扫地的“泥鳅”。
“传我命令!”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扩大搜捕范围!所有鸦卫不必再隐藏,给我升空,用‘鹰眼’把他给我照出来!封锁所有出城要道,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他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芒。
“我倒要看看,把水都抽干了,他这条鱼,还能往哪儿跳!”
……
杀气的浓度,陡然提升了数倍!
顾长生刚刚翻过“万福当铺”的高墙,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原本只是在地面流动的“光河”,此刻竟有点点光斑,开始升上天空!
那是鸦卫!他们放弃了隐蔽,直接飞上高空,用特制的鹰眼法器,对他进行无死角的俯瞰式追踪!
头顶的夜空,不再是庇护,而变成了最危险的监视之眼。
「疯狗!」
顾长生暗骂一声,将身体死死贴在墙角的阴影里,连呼吸都收敛到了极致。他知道,燕破已经被激怒,开始不计代价了。
这样下去,他最多还有半刻钟,就会被彻底锁定。
必须制造混乱!一场足以让所有人都看不清、辨不明的巨大混乱!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这里是一片废弃的坊区,大多是些关门歇业的店铺,空气中弥漫着腐朽和败落的气息。
突然,他的鼻子捕捉到了一丝残存的、浓郁的酒糟味。
他眼睛一亮,顺着气味来源看去。不远处,是一家门楣早已歪斜、牌匾上布满蛛网的酒肆。
心中,一个大胆而疯狂的计划,瞬间成型。
他不再躲藏,反而深吸一口气,猛地从阴影中窜出,故意将脚下的几块碎瓦踩得“噼啪”作响。
“在那边!”
“发现目标!快围过去!”
天空中盘旋的鸦卫第一时间发现了他,凄厉的示警声划破夜空。下方街道上的镇魂卫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向着这家废弃酒肆合围而来。
顾长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一脚踹开早已腐朽的酒肆大门,闪身冲了进去。
酒肆内,东倒西歪地堆放着数十个半人高的巨大酒坛,虽然大多已经空了,但空气中那股刺鼻的酒精味证明,这里还有足够他利用的东西。
他没有丝毫停顿,玄气鼓荡,一掌拍在一个最大的酒坛上。
砰!
陶制的酒坛轰然炸裂,残存的烈酒如同一场暴雨,瞬间泼洒了半个大堂。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门外,急促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已经近在咫尺。
顾长生看了一眼堆在角落里的一堆引火用的干枯稻草,又从怀中取出了几枚洛清寒交给他的、用于紧急联络的信号弹。
他将其中一枚信号弹的引线,缠绕在一捆稻草之上,然后用火折子点燃了另一捆稻gis草的末端,看着火苗“呼”地一下窜起,他没有丝毫留恋,转身便从后院一口早已干涸的枯井中,跳了下去。
那是一条他刚刚用神识探查到的、连接着地下暗渠的密道。
就在他身影消失的下一刻,数十名镇魂卫如狼似虎地冲进了酒肆大门。
为首的镇魂卫统领,看到满地狼藉,闻着那刺鼻的酒味,脸色一变,怒吼道:“搜!他肯定还躲在这里面!”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
角落里那捆被点燃的稻草,火舌终于蔓延到了被烈酒浸透的地面。
轰——!!!
一团巨大的、橘红色的火球,猛地从酒肆内部爆开!狂暴的气浪夹杂着烈焰,将刚刚冲进来的几名镇魂卫瞬间掀飞出去!
整座木质的酒肆,在顷刻间化作了一个巨大的火炬,熊熊烈焰冲天而起,将方圆数百米的夜空,都映照得一片通明!
还没等众人从这剧变中反应过来,被火焰引燃的那枚信号弹,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啸,拖着一道绚烂的尾焰,冲破火海,射向了与顾长生逃跑方向截然相反的东边天空!
咻!咻!咻!
紧接着,仿佛是连锁反应,另外几个方向,几乎在同一时间,也升起了数枚一模一样的信号弹,在夜空中炸开,化作几朵灿烂的烟火,指向了完全不同的方位!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的追兵都愣住了。
火光,浓烟,以及来自不同方向的信号……目标到底在哪边?
“追!他不可能走远!”那名被熏得灰头土脸的镇魂卫统领,指着那枚从火场中飞出的信号弹方向,声嘶力竭地咆哮着。
大部分镇魂卫立刻向着东边追去。
然而,在高空之上,通过“鹰眼”将一切尽收眼底的燕破,脸色却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不是那些被眼前混乱景象迷惑的蠢货。
一场恰到好处的爆炸,几枚指向四面八方的信号弹……这不是一个穷途末路的猎物,会做出的挣扎。
这是戏弄。
是挑衅!
那个顾长生,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你的网,有漏洞。
“废物!”
燕破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他看着舆图上,那几个由信号弹制造出的、毫无意义的虚假光点,再也找不到那个真正目标的踪迹。他第一次感觉到,那只被他视为掌中之物的“泥鳅”,已经从他的指缝间,悄然滑走。
这股智力上被压制了一头的挫败感,远比任务失败本身,更让他感到愤怒。
与此同时,在皇城某个不为人知的地下暗渠中,顾长生背靠着湿滑的石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肋下的伤口因为刚才剧烈的动作再次崩裂,鲜血将深黑色的夜行衣浸染得更加粘稠。
他赢得了宝贵的时间,但体力的消耗,也已经逼近了极限。
抬起头,前方依旧是深不见底的、散发着恶臭的黑暗。
他知道,这短暂的喘息,仅仅是开始。真正的风暴,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