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像扯不断的银线,把青石镇泡得发潮。柳笑笑拢了拢洗得发白的青布衫,将腰间那袋柳叶镖按得更紧些——镖身是陈年柳木削的,薄如蝉翼,尾端系着极细的红丝,是她爹临终前亲手给她磨的。
镇口的破庙漏着雨,她本想躲到天明,却听见墙后传来压抑的哭喊声。扒着墙缝看,昏黄的火把光里,三个蒙面人正把一个老掌柜按在泥水里,刀架在他脖子上:“说!‘锁龙图’藏哪儿了?”老掌柜咳着血摇头,其中一个矮个子突然抬脚,狠狠踩在他手背上。
“咔嚓”一声脆响,柳笑笑攥紧了镖袋。她自幼在山林里练镖,十步内从无虚发,可眼前三人腰间都别着短弩,她只有三枚镖。雨声盖过了她踮脚的响动,待矮个子再次举刀时,一枚柳叶镖“嗖”地飞出,正钉在他手腕上。
“谁?”为首的蒙面人猛回头,火把照得柳笑笑的脸发亮。她没躲,反而拔出第二枚镖:“把人放了,我饶你们不死。”话音刚落,短弩的“咻”声就破了雨幕,柳笑笑侧身翻到供桌后,镖尖却已抵上了为首者的咽喉——她的第三枚镖,竟绕到了他身后。
老掌柜趁机爬起来,却突然指着柳笑笑的后背,嘴唇哆嗦:“小、小姐,小心……
柳笑笑猛回头,只见破庙的阴影里站着个怪人:青灰色的脸,眼睛是两个黑洞,身上的黑袍淌着水,像刚从坟里爬出来。那三个蒙面人见了他,竟“扑通”全跪下了,声音发颤:“鬼、鬼爷,小的们没拿到图……”
“没用的东西。”青面鬼的声音像砂纸磨木头,他抬起手,指尖突然弹出三根细针,正扎在三个蒙面人的后颈上。三人连哼都没哼,就直挺挺倒在地上,嘴角淌出黑血。
柳笑笑心头一紧,这细针的手法,和三年前杀她爹的凶手一模一样。她握紧柳叶镖,声音发哑:“是你杀了柳振山?”
青面鬼歪了歪头,黑洞似的眼睛盯着她:“柳振山的女儿?倒有几分胆色。想报仇?先把‘锁龙图’找来再说。”他突然抬手,一股黑雾朝柳笑笑扑来,她急忙用袖袍挡,却听见老掌柜的闷哼声——等黑雾散了,老掌柜已被青面鬼掳走,地上只留了一张黄纸,上面画着个血红色的骷髅,旁边写着:“明日子时,后山乱葬岗,用图换人。”
柳笑笑捡起黄纸,指尖触到纸角的硬痕,拆开一看,里面竟夹着半片柳叶——和她镖袋里的柳叶,纹路一模一样。
柳笑笑揣着黄纸,连夜去了镇上的“万安堂”。堂主张先生是她爹的旧友,当年她爹就是带着她逃到青石镇,托张先生照拂。
张先生见了那半片柳叶,手都抖了:“这是‘柳叶门’的信物!你爹当年是柳叶门的护图使,那‘锁龙图’藏着前朝的宝藏,更能解开柳叶门的秘术,可也引来了杀身之祸。”他从柜台下取出个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卷泛黄的布图,边角绣着柳叶纹——正是锁龙图。
“你爹当年把图交给我,说等你十六岁再给你,可你才十五……”张先生叹了口气,“那青面鬼是‘幽冥教’的护法,幽冥教找这图找了十年,杀了不少柳叶门的人。”
柳笑笑摸着锁龙图上的纹路,突然发现图中间有个小孔,刚好能插进她的柳叶镖。她试着插进去,轻轻一转,布图竟从中间裂开,露出里面一行小字:“龙藏深潭,叶落归根。”
“这是什么意思?”她抬头问,却见张先生脸色煞白,指着她的身后:“门、门后……”
柳笑笑回头,只见门缝里塞着一只青灰色的手,指甲缝里还沾着坟土——青面鬼,竟追到这儿来了!
青面鬼的手猛地推开门,黑袍扫过门槛,带起一阵阴风。张先生急忙挡在柳笑笑身前,从袖中摸出一把银针:“幽冥教的人,敢在万安堂撒野?”
“老东西,碍事。”青面鬼指尖一弹,细针又飞了出来。张先生早有防备,侧身躲开,银针却钉在了药柜上,“滋啦”一声,木板竟被腐蚀出一个小洞。柳笑笑趁机抓起锁龙图,往怀里一塞,转身就往后门跑。
“想走?”青面鬼冷哼一声,黑袍一挥,无数黑虫从袍子里飞出来,密密麻麻,直扑柳笑笑的脸。她急中生智,掏出腰间的火折子,点燃了供桌上的黄符纸,火光亮起的瞬间,黑虫竟纷纷落地,化成了一滩黑水。
“柳叶门的火符术,倒没忘。”青面鬼的声音透着古怪,他突然加快脚步,手就要抓到柳笑笑的后领。就在这时,张先生突然扑过来,死死抱住他的腿:“小姐快走!去后山找李猎户!”
柳笑笑回头,只见青面鬼的细针已扎进张先生的胸口,他的嘴角淌着黑血,却还在喊:“图……护好图……”
泪水混着雨水砸在地上,柳笑笑咬着牙,转身冲进了后山的密林。
后山的树又密又高,雨还没停,柳笑笑的鞋早被泥水泡透了。她按着胸口的锁龙图,想起张先生说的李猎户,便朝着林深处的木屋走去。
木屋的门没关,里面亮着油灯。柳笑笑刚走近,就听见里面传来磨刀声。她握紧柳叶镖,轻声喊:“李猎户?我是柳振山的女儿柳笑笑。”
磨刀声停了,一个满脸胡茬的男人走出来,他的左眼上蒙着布,手里攥着把猎刀:“振山的女儿?进来吧。”
木屋里弥漫着草药味,李猎户给她倒了碗热水:“张先生的事,我知道了。幽冥教的人,我跟他们打过交道。”他掀起蒙眼的布,柳笑笑倒吸一口冷气——他的左眼竟是个空洞,周围的皮肤泛着青黑色,和青面鬼的脸一模一样。
“这是幽冥教的‘蚀骨毒’,当年为了护你爹,我挨了他们一针。”李猎户摸了摸空洞,“青面鬼的真名叫赵无常,原是柳叶门的弟子,后来叛教投了幽冥教,还杀了不少同门。你爹就是为了阻止他抢图,才……”
话没说完,木屋的窗户突然被撞碎,一道黑影飞了进来,直扑柳笑笑怀里的锁龙图。李猎户猛地把她推开,猎刀迎着黑影砍去,却听见“当”的一声——黑影手里竟拿着一把柳叶镖,和柳笑笑的一模一样!
黑影摘下面罩,露出一张和柳笑笑有七分像的脸,只是她的眼角有一道刀疤,腰间的镖袋是黑色的。“妹妹,别来无恙啊。”刀疤女笑着,手里的柳叶镖转了个圈,“我还以为爹把图给了你,没想到藏在张先生那儿。”
柳笑笑愣住了:“你是谁?我爹只有我一个女儿。”
“我是你姐姐柳晚晚啊。”刀疤女走近一步,声音冷了下来,“当年爹为了护你,把我留在了幽冥教,说我是‘不祥之人’。现在,该我拿回应得的东西了。”她突然抬手,一枚黑镖飞出,李猎户急忙挡在柳笑笑身前,镖尖擦着他的胳膊飞过,钉在了柱子上——镖尾没有红丝,反而沾着黑血。
“赵无常派你来的?”李猎户捂着伤口,“他根本不是要图,是要你们姐妹俩的血!柳叶门的秘术,需要纯血弟子的血才能解开,你爹当年就是为了护你们,才谎称图丢了!”
柳晚晚的脸色变了,她回头看向窗外,只见青面鬼正站在雨里,黑洞似的眼睛盯着她:“晚晚,别听他胡说,把图和你妹妹带来。”
柳晚晚攥紧了镖袋,突然转身,一枚黑镖朝青面鬼飞去:“我早该知道,你根本不会放我走!
青面鬼躲过黑镖,指尖的细针又飞了出来。柳晚晚侧身躲开,拉着柳笑笑就往门外跑:“后山乱葬岗,他要的是我们俩,不是图!”
李猎户跟在后面,一边跑一边喊:“无常的细针有剧毒,你们千万小心!他的弱点在左胸,当年我砍到过他一次,那里有个疤!”
雨越下越大,乱葬岗的坟头碑歪歪扭扭,有的还塌了半边,露出里面的棺材板。青面鬼早已等在那儿,老掌柜被绑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嘴里塞着布,见了她们,拼命摇头。
“把图交出来,再让你姐姐跟我走,我就放了他。”青面鬼的声音在坟岗里回荡,透着诡异。柳笑笑摸出锁龙图,却没递过去:“先放了老掌柜,不然我把图烧了。”她掏出火折子,晃了晃。
青面鬼冷笑一声,抬手解开了老掌柜的绳子。老掌柜刚跑过来,突然“啊”地叫了一声,倒在地上——他的后心,竟插着一枚黑镖。柳晚晚愣住了:“不是我……我没扔镖!”
青面鬼突然朝柳笑笑扑来,手里的细针直刺她的胸口。柳笑笑急忙扔出柳叶镖,却被他用黑袍挡住。就在这时,柳晚晚突然扑过来,死死抱住青面鬼的胳膊:“妹妹快走!”
“找死!”青面鬼的细针扎进了柳晚晚的后背,她的嘴角淌出黑血,却还在喊:“图……藏在……柳叶镖里……
柳笑笑看着柳晚晚倒在地上,泪水混着雨水模糊了视线。她突然想起柳晚晚的话,急忙掏出腰间的柳叶镖,仔细一看——每枚镖的尾部都有个极小的凹槽,她把三枚镖拼在一起,凹槽竟组成了一个小小的“龙”字。
“原来如此……”青面鬼走过来,伸手就要抢镖,“锁龙图是假的,真的秘密藏在柳叶镖里!柳振山这老东西,倒会藏!”
柳笑笑往后退了一步,突然把柳叶镖往坟头的火堆里扔去。青面鬼急了,伸手去抢,却被火堆里的火星烫到,黑袍烧了起来。他疯狂地扑灭火焰,左胸的衣服被烧破,露出一道长长的疤——正是李猎户说的弱点。
“就是现在!”李猎户突然从坟后跳出来,猎刀直刺青面鬼的左胸。青面鬼惨叫一声,转身想跑,柳笑笑却捡起地上的黑镖,用尽全身力气扔了出去——黑镖正中他的后心,他踉跄了几步,倒在地上,青灰色的脸慢慢变成了正常的肤色,露出一张陌生的脸。
“他、他不是赵无常……”李猎户愣住了,“赵无常的左胸没有疤,这是他的替身!”
柳笑笑蹲下身,摸了摸青面鬼的衣兜,掏出一块令牌,上面刻着“幽冥教·无常”二字,背面却画着一片柳叶——和柳叶门的信物一模一样。
李猎户拿着令牌,脸色凝重:“幽冥教的人混进了柳叶门,还冒充赵无常,这是要把我们一网打尽啊。”他突然咳嗽起来,捂住嘴的手全是黑血,“我、我中了蚀骨毒,撑不了多久了。你爹当年说,柳叶门的总坛在‘落云峰’,你去那儿找掌门,把柳叶镖和令牌给他,他会帮你查明真相。”
柳笑笑扶着李猎户,眼泪掉下来:“我带你去治伤,一定能治好的!”
“没用的。”李猎户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这是万安堂的地窖钥匙,里面有你爹留下的信,你自己去看。记住,路上小心,幽冥教的人……还会来的。”他说完,头一歪,没了气息。
柳笑笑握着钥匙,连夜回到万安堂,打开地窖的门。地窖里堆满了草药,最里面有个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封信,还有一把和她一模一样的柳叶镖。
信是她爹写的:“笑笑,若你看到这封信,说明幽冥教的人已经来了。柳叶门有内鬼,掌门身边的‘清玄道长’就是赵无常假扮的,他要的不是宝藏,是柳叶门的‘还魂术’,想用它复活幽冥教的教主。晚晚是我当年故意留在幽冥教的,为的是查内鬼,可她……”
信写到这儿,突然断了,后面沾着黑血,像是没写完。柳笑笑握紧信,突然听见地窖外传来脚步声——有人来了。
地窖的门被推开,一道黑影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把柳叶镖,镖尾系着红丝——和柳笑笑的一模一样。“妹妹,没想到你还活着。”柳晚晚的声音传来,她的嘴角没有黑血,后背的伤口也不见了。
柳笑笑愣住了:“你没死?”
“我要是死了,怎么引你找到地窖里的信呢?”柳晚晚笑了笑,“赵无常确实假扮了清玄道长,当年我留在幽冥教,就是为了查他的底细。刚才在乱葬岗,我是故意装死,让他放松警惕。”她掏出一枚令牌,上面刻着“柳叶门·护法”,“我是柳叶门的护法,奉命保护你和柳叶镖。”
就在这时,地窖外突然传来一声冷笑:“好一出姐妹情深,可惜,你们今天都走不了。”清玄道长走了进来,他的左眼变成了黑洞,青灰色的脸透着诡异——他才是真正的赵无常!
“你终于露出真面目了。”柳晚晚握紧柳叶镖,“当年你杀了我爹,今天我要为他报仇!”
赵无常指尖弹出细针,柳笑笑和柳晚晚同时扔出柳叶镖,两枚镖在空中交叉,正好挡住了细针。柳笑笑想起信里的话,把三枚柳叶镖拼在一起,对准赵无常:“还魂术需要纯血弟子的血,可你忘了,柳叶镖能破邪术!”
她把拼好的柳叶镖朝赵无常扔去,镖尖闪过一道银光,正好刺中他的左胸。赵无常惨叫一声,身体慢慢化成了黑灰,散在地上。
雨停了,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柳晚晚拍了拍柳笑笑的肩:“走吧,我们去落云峰,把柳叶镖还给柳叶门,也让爹安心。”
柳笑笑点点头,摸了摸腰间的镖袋,阳光透过地窖的缝隙照进来,镖尾的红丝在风中轻轻飘动,像极了她爹当年教她练镖时,飘在胸前的红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