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多老酋长捧着“忠顺”旗的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兀骨摩挲着赏赐的精铁锭仿佛抚摸着情人的肌肤,风蛇部新酋长匍匐在地接过“新安”旗时,锁链的冰冷透过掌心直刺骨髓。
陈锋玄袍翻涌,立于高台俯瞰众生相,嘴角噙着一丝冷峭弧度——裂痕已成,猜忌的种子深埋。
就在此时,岭南城西山溶洞深处,断臂的库勒狞笑着将封蜡的陶罐投入暗河源头,嘶嘶游动的毒蛇与幽蓝液体瞬间消融于奔流:“陈锋,三日后,我要这岭南城变为人间鬼蜮!”
一、毒瘴暗涌:岭南城的水源杀局
岭南城的夜晚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夏雨搅动。雨水敲打着青石板街巷,汇聚成浑浊的溪流,涌入纵横交错的明渠暗沟。西山溶洞深处,地下暗河的水位因暴雨而暴涨,水流变得愈发湍急汹涌。库勒仅存的右手死死抠住湿滑的岩壁,独眼在火把跳跃的光芒下闪烁着野兽般的亢奋,紧盯着那条吞噬了陶罐的幽深水道。
“圣蛇的子嗣……顺着这活水,将游遍全城!”他嘶哑的声音在溶洞中回荡,如同恶魔的诅咒,“‘蛇吻’无味无形,三日后才会发作……让那些背叛祖神的软骨头,和汉狗一起,在狂欢的宴席上肠穿肚烂!”他身后的几名风蛇部死士发出压抑的低吼,脸上涂抹的靛蓝油彩在火光中更显狰狞。
三日后,岭南王府。
晨曦微露,陈锋正于书房批阅南疆屯田奏报,一阵慌乱的脚步踏碎了清晨的宁静。王府总管连滚带爬扑入书房,面无人色:“王……王爷!大事不好!城中……城中多处水源井水泛绿,腥臭扑鼻!昨夜取水的数十户百姓,上吐下泻,浑身起满脓疮,已有……已有七人呕血暴毙!”
几乎同时,亲卫统领赵铁山浑身煞气冲入,玄甲上沾着未干的泥点:“王爷!城西乌岩部营地爆发骚乱!莫多老酋长昨夜饮宴后突然昏厥,口鼻渗血,随行三名长老当场毙命!乌岩部战士群情激愤,正持械冲向黑水部营地,叫嚷着是兀骨下毒谋害!”
陈锋手中朱笔一顿,墨点滴落,在摊开的舆图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黑。他抬眸,眼中寒光乍现,如同出鞘利刃,瞬间刺穿了慌乱的气氛。他没有丝毫迟疑,声音冷冽如冰泉砸落:“传令!全城戒严!封锁所有水井、暗渠入口!凡靠近水源者,格杀勿论!命医官署全体出动,以王府深井净水为基,配发‘辟瘴汤’!即刻起,全城饮水由王府统一配给,敢有私汲者,斩!”
他大步流星走向门外,玄色王袍带起凛冽的风:“赵铁山,点齐‘夜枭’,随本王去西山!”
二、雷霆断流:枭雄的反击与嫁祸
西山溶洞入口,暴雨冲刷后的山体泥泞不堪。数名岭南军斥候的尸体横陈在洞口,脸色乌黑,口鼻流出诡异的蓝黑色粘液,死状可怖,显然是在探查时遭遇了毒手。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混合着血腥与某种甜腻腥气的怪异味道。
“王爷,洞内岔道极多,毒瘴弥漫,强攻恐伤亡惨重!”赵铁山紧握刀柄,面色凝重。
陈锋的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最终落在一道几乎被泥石掩盖的、极为狭窄的岩缝上。缝隙边缘的苔藓有新鲜刮擦的痕迹,一缕若有若无的靛蓝色油彩碎屑,沾在尖锐的岩石棱角上。“库勒……果然如跗骨之蛆。”他冷哼一声,抬手指向那道缝隙,“不必强攻。取猛火油,灌入所有与暗河相连的缝隙!封死其他出口,只留此洞一处通风!给本王……熏!”
数十桶粘稠刺鼻的猛火油被岭南军士奋力倾倒入岩缝和溶洞其他可能的缝隙入口。火把掷入!
轰!轰!轰!
烈焰如同被激怒的火龙,顺着油路猛然窜入溶洞深处!浓烟混合着刺鼻的焦糊味和某种毒物被焚烧的恶臭,瞬间从洞口和那道预留的缝隙中滚滚涌出!
“咳咳……汉狗!卑鄙!”剧烈的咳嗽和愤怒的咒骂声隐隐从洞内深处传来,伴随着惊慌的奔跑和碰撞声。
“放箭!”陈锋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判。
早已张弓搭箭、严阵以待的岭南神弩手,对准那唯一冒烟的缝隙,将特制的、箭头裹着厚厚油脂的火箭,如同暴雨般倾泻而入!
“咻咻咻——!”
火箭带着凄厉的尖啸射入浓烟弥漫的溶洞,瞬间点燃了里面残存的毒草、干燥的蝙蝠粪便和死士身上涂抹的油脂!火光在洞内猛然爆开,将翻滚的浓烟映照成一片诡异的橙红!
“啊——!”凄厉绝望的惨嚎声穿透浓烟和火焰,如同地狱传来的哀鸣。一个浑身着火的身影惨叫着从缝隙中滚出,没扑腾几下便化作焦炭。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浓烟中,一个断臂的魁梧身影踉跄冲出,正是库勒!他半张脸被烧得焦黑,仅存的独眼布满血丝,如同濒死的野兽,挥舞着淬毒的骨刃,狂吼着扑向洞外严阵以待的军阵!
“陈锋!我做鬼也……”话音未落,赵铁山魁梧的身影已如铁塔般挡在陈锋身前,手中陌刀化作一道雪亮匹练!
噗嗤!
刀光闪过,库勒狂吼的头颅冲天而起!无头的尸体被赵铁山一脚狠狠踹回燃烧的溶洞深处!洞内残余的几声微弱呻吟也彻底被火焰吞噬的噼啪声淹没。
陈锋看也未看那燃烧的坟墓,目光落在库勒滚落脚边、兀自瞪圆不甘的焦黑头颅上。“把这颗头,”他声音平静得可怕,“还有溶洞里找到的、没烧干净的‘蛇吻’罐子残片,一起送到黑水部兀骨的大营。就说……库勒临死前供认,是受乌岩部莫多指使,意图毒杀兀骨首领,嫁祸岭南!”
三、驱虎吞狼:降部相争的权谋之火
黑水部营地,气氛如同绷紧的弓弦。兀骨肥胖的身躯裹着锦袍,脸色却因愤怒和后怕而显得苍白。他面前摆着库勒狰狞的头颅,以及几块明显带有风蛇部蛇纹图腾和靛蓝油彩痕迹的陶罐碎片。赵铁山派来的使者面无表情,声音冰冷地复述着“库勒遗言”。
“……莫多老狗!”兀骨猛地一掌拍在案几上,震得杯盏跳动,眼中凶光毕露,“老子就知道这老东西没安好心!独占水草丰美之地还不满足,竟敢勾结风蛇部余孽,用如此歹毒的手段暗算老子!想借岭南王的手除掉我,他好独吞好处?做梦!”
“首领息怒!”一名黑水部心腹凑近低语,“岭南王送此物来,未必安了好心,恐是驱虎吞狼……”
“老子管他安的什么心!”兀骨粗暴地打断,脸上横肉抖动,“莫多这老狗想我死是真的!这毒罐子也是真的!他敢做初一,就别怪老子做十五!”他眼中贪婪与暴戾交织,“传令!召集儿郎!莫多老狗不是中毒快死了吗?趁他病,要他命!他那片新牧场,老子黑水部要定了!”
当夜,乌岩部营地灯火通明,却弥漫着悲怆与恐慌。莫多老酋长躺在毡毯上,气若游丝,脸上笼罩着一层不祥的青黑。族中仅存的萨满摇头叹息,束手无策。
“报——!”一名浑身浴血的乌岩部战士踉跄冲入大帐,“首领!黑水部……黑水部兀骨,率数千精锐趁夜偷袭!已经……已经冲破外围营地了!他们叫嚣着……叫嚣着要为库勒报仇,踏平我乌岩部!”
帐内瞬间死寂,随即爆发出惊怒的狂潮!
“兀骨!你这背信弃义的肥猪!”莫多之子,年轻的莫托目眦欲裂,猛地抽出弯刀,“乌岩部的勇士们!随我杀!保卫家园,为阿爸报仇!”悲愤点燃了乌岩部最后的血性,残余的战士在莫托带领下,红着眼迎向汹涌而来的黑水部洪流。
两股新降的蛮族力量,如同被激怒的疯牛,在陈锋刻意划定的边界线上,在莫多与兀骨刚刚获封的“忠顺”与“义勇”旗帜下,狠狠地撞在了一起!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嘶吼与惨叫声撕裂了南疆初定的夜空。仇恨的火焰一旦被点燃,便以最原始野蛮的方式疯狂燃烧。
岭南军帅帐内,陈锋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喊杀声,神色平静无波。他面前摊开的,是那幅巨大的、朱笔勾勒的南疆新制舆图。赵铁山肃立一旁:“王爷,乌岩与黑水两部已杀红了眼,死伤惨重。是否派兵弹压?”
“弹压?”陈锋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手指在舆图上代表两部新领地的位置轻轻敲击,“不。让他们杀。派人盯紧,别让火势蔓延到其他降部即可。传令安抚司,待两部精疲力竭,再以‘调解纷争’之名介入。战后,乌岩部首领由莫托接任,划其原领地三分之一给黑水部作为‘补偿’。告诉兀骨,这是本王对他‘义勇’的额外奖赏。”他顿了顿,补充道,“再告诉风蛇部那位新酋长,库勒已伏诛,其部族‘护寨有功’,准其迁回毒龙谷边缘部分故地。”
赵铁山心头凛然。王爷此举,不仅让两部元气大伤,彻底沦为岭南附庸,更将风蛇部残众重新置于险地,使其成为监控黑水、乌岩的天然前哨。分而治之的权术,被运用到了极致。
四、枭雄之眸:北望中原的野望
岭南城地牢最深处,阴冷潮湿。阿苏勒被儿臂粗的铁链锁在石壁上,琵琶骨穿透的铁钩早已与血肉凝结,每一次细微的动弹都带来钻心的剧痛。她脸上那道狰狞刀疤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可怖,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永不熄灭的仇恨火焰,死死盯着牢门外负手而立的玄色身影。
“陈锋……”她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带着刻骨的怨毒,“毒龙谷的圣火……终将重燃……焚尽你的一切!”
陈锋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她扭曲的面容,如同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毒龙谷已成焦土,库勒的头颅挂在西山入口喂了乌鸦。”他声音平淡,却字字如冰锥刺入阿苏勒的心脏,“你风蛇部的族人,正在本王指引下重返故地。不过,是作为本王治下的顺民。”
阿苏勒瞳孔猛地收缩,身体因极致的愤怒和难以置信而剧烈颤抖,铁链哗啦作响:“你……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给了他们一条生路。”陈锋转身,玄袍下摆拂过冰冷的地面,“一条比你所谓‘圣蛇荣光’更实在的活路。恨我,就活着,好好看着。”他不再理会身后野兽般的嘶吼与铁链疯狂的撞击声,大步离开地牢。阿苏勒彻骨的仇恨,不过是棋盘上一枚随时可弃的棋子,用以牵制其他蠢蠢欲动的部落。
帅府书房,烛火通明。巨大的北疆舆图取代了南疆地图,悬挂在中央。契丹狼旗的标记如同狰狞的獠牙,刺入大周疆土。陈锋指尖蘸着浓墨,在契丹腹地数个关键节点重重圈点。
“王爷,北线密报。”赵铁山呈上一封火漆密信,“契丹使者一行七人,已秘密抵达岭南驿馆。为首者自称耶律罕,乃契丹左贤王心腹。他们带来了左贤王的亲笔信函和……三张完整的雪原冰狼皮。”
陈锋拆开信函,目光扫过契丹文字,嘴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耶律罕……左贤王拓跋宏的‘影子’。”他指尖敲击着案几,“告诉耶律罕,三张狼皮本王收下。回礼嘛……”他略一沉吟,“将上次缴获的、那批锻造精良的突厥弯刀,选二十柄,连同岭南新制的‘雪莲驱寒丸’配方,送给他们。再传本王口谕:岭南无意北疆风雪,唯愿商路通达。皮毛、战马、药材,岭南照单全收;精铁、盐巴、烈酒、御寒衣物,岭南足量供应。若左贤王有心,可遣商队于阴山南麓‘黑石口’互市。”
“诺!”赵铁山领命,随即低声道,“王爷,此举是否资敌?契丹骑兵若得我岭南精铁武器与御寒之物,战力必将大增……”
“资敌?”陈锋眼中锐光一闪,如同玄甲折射的冷芒,“契丹八部,左贤王拓跋宏势力仅排第三,且与王庭大酋耶律德光素有旧怨。本王给拓跋宏刀子,是让他有底气去和耶律德光争,去和其他几部抢!他们抢得越凶,杀得越狠,我北伐中原时,北疆侧翼……才越安稳。”他手指重重戳在舆图上契丹王庭的位置,“让‘夜枭’的人,把岭南与左贤王‘互市’的消息,‘不经意间’透露给耶律德光的亲信。再给耶律德光送一份礼——就说本王仰慕大酋威名,特献上南海明珠十斛,恭祝大酋身体康泰!”
赵铁山恍然大悟,心中寒意更甚。王爷这是要借刀杀人,火上浇油!一份厚礼,足以让本就猜忌的耶律德光对实力渐涨的左贤王更加忌惮,契丹内乱的火焰,将被岭南的“善意”彻底点燃!
陈锋负手立于窗前,南疆的夜风带着未散的血腥与硝烟气息,卷过王府高耸的檐角。脚下这片浸透蛮族鲜血的土地暂时温顺,库勒的头颅、阿苏勒的诅咒、莫多与兀骨的互相撕咬,都只是征服路上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的目光,穿透重重夜幕,越过千山万水,牢牢锁定在那片广袤而混乱的中原大地——那里,有腐朽的皇权,有分裂的诸侯,有他命中注定要踏碎的龙椅。南疆的毒瘴与血腥,不过是淬炼锋芒的磨刀石。真正的战场,在北方的万里河山。枭雄之眸,已映照出铁蹄踏破关山、玄甲映红洛都的壮阔画卷。北伐的号角,已在无声的权谋与北疆的风雪中,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