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带碾过锈蚀的管道接缝,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呻吟,如同垂死巨兽的心跳。渡鸦的装甲座驾在漆黑的城市深层管网中狂奔,车尾喷吐着浑浊的尾气,混合着车内浓烈的血腥、焦糊、机油与一种新出现的、令人不安的甜腥味——那是从陆离断臂处弥漫出的、结晶组织异常代谢的气息。
车内死寂。唯有:
维生舱断续而刺耳的警报,像丧钟般敲打在苏晚星的心上。屏幕上,代表师父周正清生命体征的曲线微弱得几乎与直线无异,每一次微小的波动都牵动她濒临崩溃的神经。暗金流光洞穿的缺口处,秩序能量如同腐蚀性的毒液,仍在“滋滋”侵蚀着维生系统。
引擎的咆哮,是这钢铁囚笼唯一的背景音。
陆离持续不断的、冰冷的、混乱的低语:
“…波动率…非线性…边界…重组…源…代码…”
每一个金融术语从他口中吐出,都扭曲成令人毛骨悚然的魔咒。
苏晚星蜷缩在维生舱与冰冷车壁的夹角,仅存的右手死死捂住左肩的断口,每一次颠簸都带来钻心的剧痛。被陆离抓过的右手腕,骨裂处肿胀发紫,动一下都痛彻心扉。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布满血丝的眼中,交织着对师父的绝望、对陆离的恐惧,以及一丝被逼入绝境的、孤狼般的凶狠。
渡鸦医生如同沉默的金属雕像,稳坐在驾驶位。鸟嘴面具深红的镜片紧盯着前方幽暗的管道,金属指套在沾满不明污渍的操控杆上纹丝不动。但他周身散发出的,是一种极度危险的、被激怒后的冰冷专注。面具边缘,一丝暗红的血迹早已凝固。
废墟高点,孢子迷雾深处。
幽绿色的神经孢子浓雾尚未完全散尽,在夜风的撕扯下翻滚、变形,如同拥有生命的毒瘴。焦糊的痕迹在灰隼的战术服肩部无声蔓延。
他覆盖着金属面罩的脸微微转动,冰冷的电子义眼穿透渐渐稀薄的毒雾,精准锁定渡鸦装甲车消失的管道入口方向。没有愤怒,没有懊恼,只有绝对的、机器般的冷静评估。
“目标载具:重装履带式,‘渡鸦’改装型号,生物能驱动。目标速度:高。方向:灰域核心管网,深度L7-L9区间。预测终点:‘蚀骨诊所’。”
灰隼的声音通过加密频道,冰冷如数据流。“目标状态更新:变量V-07(陆离),烙印活性:极端异常(星云态),规则污染残留度:危险级(>55%),伴随持续性、高强度的无意识规则信息扰动,关键词:‘源代码’。”
他微微抬起右手,覆盖着战术手套的食指上,那枚暗灰色金属指环中央,微缩的暗金印章虚影无声旋转,散发出比之前更加凝练的秩序波动。
“威胁评估:变量V-07失控风险:极高(80%+)。‘渡鸦’生物技术干扰等级:高。请求执行‘静默之网’协议,启用‘深潜者’。”
灰隼的电子义眼闪烁着幽蓝的光芒,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源代码’…优先级:最高。”
幽影会所顶层。
冰冷的城市夜景在巨大的落地窗外铺陈,霓虹如同流淌的电子血液。墨守规静静矗立,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右手食指上那枚暗金印章戒指——指环边缘,那道新鲜的、细微的裂痕,在窗外冷光的映照下,如同权柄上一抹无法忽视的瑕疵。
灰隼的汇报如同冰冷的溪流,注入他绝对掌控的意识之海。陆离烙印的“星云态”、爆发出的混乱能量洪流、持续不断的“源代码”低语…以及,渡鸦那精准而致命的孢子反击。
“星云态…” 墨守规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内响起,带着一丝冰冷的探究。“规则碎片在极端熵增压力下的…自组织临界点?还是…某种更深层结构的…雏形?”
他的指尖停留在戒指的裂痕上,一丝极其细微的、源于规则权柄被崩牙而产生的冰冷刺痛感,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他的神经。这刺痛,非但没有让他退却,反而点燃了眼眸深处那绝对掌控欲被挑衅后、更加幽邃的火焰。
“‘源代码’…” 他重复着这个词,镜片后的目光穿透城市的钢筋水泥,仿佛要洞穿灰域深处那间诊所的墙壁。“连接‘后台’的…密钥?还是…‘规则’本身的…‘编译错误’?”
他需要答案。这答案的价值,远超周正清和苏晚星的性命,甚至可能动摇他认知的根基。
“申请批准。” 墨守规的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冰冷与平稳,却蕴含着冻结灵魂的力量。“执行‘静默之网’。启用‘深潜者’。最高优先级:获取‘源代码’样本及关联数据。允许使用‘认知剥离器’(cognitive Stripper)。‘渡鸦’…若阻挠,视为敌对单位,清除。”
他顿了顿,补充道,每一个字都淬着寒冰:
“我要那‘星云’…完整的。还有,告诉‘深潜者’,在触及‘源代码’核心前…让那个小变量,保持‘清醒’。”
他要亲眼“看”到,那混乱的星云核心,是否藏着通往规则本源的…裂缝。
“是!” 灰隼的电子义眼中,冰冷的红芒骤然点亮,如同启动的杀戮程序。
深层管网,疾驰的装甲车内。
陆离的低语陡然拔高,变得尖锐、混乱,如同信号被强烈干扰的电台:
“…贝塔…非线性…混沌!边界…突破!源…源…代…码…接…入…拒绝!!!”
随着这声扭曲的嘶鸣,他右手手背上那轮缓缓旋转的血色星云烙印,光芒猛地暴涨!漩涡中心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数据链在疯狂崩断、重组!一股无形的、带着强烈吸扯力的信息乱流以他为中心爆发开来!
嗤啦——!
车厢内所有电子屏幕瞬间被雪花噪点覆盖!维生舱的警报声扭曲成刺耳的尖啸!几条连接在周正清身上的生物传感器管线,竟被这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扯断,溅起细小的电火花!
“压制他!” 渡鸦医生头也不回地厉喝,沙哑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的怒意。他猛地一推操控杆,装甲车一个急转弯,撞开一堆废弃的管道残骸,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几乎在同时,苏晚星强忍着剧痛,连滚带爬地扑到陆离担架旁。她不是去触碰他,而是抓起了渡鸦之前丢弃在旁边、那根连接着神经束线缆的金属探针!探针末端还残留着高压电流烧灼的痕迹。
“对不起了…陆离!” 苏晚星眼中闪过一丝狠绝,她不知道这探针具体怎么用,但她记得渡鸦医生刚才就是用这东西电击陆离的臂环!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将探针尖锐的末端,狠狠戳向陆离右手手背上那轮正在爆发的血色星云烙印!
滋啦——!!!
比之前更加强烈的蓝白色电光瞬间爆发!高压电流顺着探针和神经束线缆,狂暴地灌入陆离的烙印!
“呃啊啊啊啊——!!!”
陆离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猛地向上弹起!全身肌肉绷紧如铁石,喉咙里爆发出非人的、极度痛苦的惨嚎!那轮爆发的血色星云烙印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铁,光芒急剧黯淡,旋转速度骤降!混乱的信息乱流也如同被掐断的电源,瞬间消失!
但代价是恐怖的!陆离右手手背被探针刺入的位置,皮肉瞬间焦黑碳化!烙印周围浮现出蛛网般的、闪烁着暗红光芒的裂痕!他口鼻中溢出暗红色的、带着结晶碎屑的血液!整个人在短暂的剧烈抽搐后,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重重砸回担架,陷入一种更深沉、更死寂的昏迷中,只有断臂处的结晶组织依旧在不安地搏动着。
苏晚星也被电流的余波反震,手臂酸麻,跌坐在地,大口喘息,看着陆离手背上那个焦黑的伤口和裂痕蔓延的烙印,心脏狂跳,后怕与愧疚交织。
“愚蠢!” 渡鸦医生冰冷的声音传来,“直接刺激烙印核心?你想让他现在就炸掉,把我们全送上天吗?” 他操控车辆一个急刹,停在一条岔路口。鸟嘴面具转向苏晚星,深红镜片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不过…歪打正着。那东西…暂时‘宕机’了。”
他不再理会惊魂未定的苏晚星,目光投向幽暗管道的深处,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静默之网’…开始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处不在的低频震动,如同来自大地深处的心跳,开始顺着管壁传递到车内。车内所有灯光,包括控制台的屏幕,都极其轻微地、规律地明暗闪烁了一下。维生舱的警报声…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削弱、拉长了。
更诡异的是,苏晚星感觉自己刚刚因剧痛和恐惧而无比清晰、尖锐的思维,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纱,变得有些迟钝、有些…模糊。连呼吸都似乎变得粘滞起来。
“诊所…就在前面。” 渡鸦医生推上操控杆,装甲车再次启动,但速度明显放缓,如同驶入一片无形的泥沼。“准备好…我们到家了。真正的‘治疗’…现在才开始。”
车头强光灯刺破前方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隐约照亮了管道尽头——一扇由厚重、锈蚀的金属和蠕动着不明生物组织的巨大门户。门户上方,一个用荧光涂料潦草喷涂的、剥落的乌鸦标志,在灯光下泛着幽幽的绿光。
蚀骨诊所。既是避难所,也可能是炼狱的入口。
灰域管网,阴影维度。
在渡鸦装甲车感知的“现实”层面之外,一层更幽暗、更粘稠的“阴影”如同活物般蔓延、包裹着诊所所在的区域。这是“静默之网”的领域。
在这片粘稠的阴影中,数个几乎完全透明的、如同由流动水银构成的模糊人形,正以一种违背物理规律的方式“滑行”着。它们没有五官,没有实体,只有核心处一点极其微弱的、不断变换形态的暗金色符文在闪烁——它们是“深潜者”,墨守规的规则触须,行走于信息夹缝中的幽灵。
其中一名“深潜者”的核心符文微微一亮,一股无形的、针对特定脑波频率的“认知剥离”力场,如同精准的手术刀,无声无息地穿透诊所厚重的生物金属外壳,刺向维生舱内周正清那濒临熄灭的意识核心!
目标:在彻底消亡前,剥离所有关于“规则本源”、“熵业协会”、“深渊之眼”以及最重要的…“源代码”的深层记忆碎片!
维生舱内,周正清灰败的面容在莹绿维生液中似乎微微抽搐了一下,如同沉眠中遭受了无形的穿刺。维生舱屏幕上,那本就微弱的脑电波信号,骤然出现一阵剧烈的、不规则的紊乱!
诊所厚重的金属生物门前。
装甲车停下。渡鸦医生猛地打开车门,冰冷的、混杂着浓烈霉味和消毒水气息的空气涌入。他看也不看身后,沙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小丫头,把那小子拖进来!直接扔进‘沉渊槽’!” 他大步走向诊所大门,金属指套在门旁一个布满苔藓的控制器上快速操作。
苏晚星看着担架上死寂的陆离,看着他手背上那个焦黑、裂痕蔓延的烙印,又看了一眼维生舱内师父脑电波剧烈紊乱的屏幕,巨大的疲惫和恐惧几乎将她压垮。但她深吸一口气,用受伤的右手撑起身体,踉跄着走到担架旁,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拖拽着陆离沉重的身体,将他一点点拖向那扇缓缓打开的、如同巨兽之口的诊所大门。
门内,是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和幽绿灯光。而在诊所最深处,一个浸泡在墨绿色粘稠液体中的、布满神经接口和金属束缚带的圆柱形槽体,正缓缓升起,散发出冰冷的不祥气息——沉渊槽。
陆离的身体被拖过门槛,他的头无力地歪向一侧。就在进入诊所幽绿光线的刹那,他那紧闭的眼睑之下,眼球似乎极其轻微地、违背生理规律地…转动了一下。一个极其微弱、只有最靠近他的苏晚星才能勉强捕捉到的、如同电子合成的冰冷音节,在他失去血色的唇边溢出:
“…Σ…”(Sig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