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教室的破窗边缘还挂着半块碎裂的玻璃,锋利的断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林风的呼吸透过战术面罩的滤气阀,在冰冷的玻璃上凝成一层薄薄的白雾,像给这扇窥视外界的窗口蒙上了层毛玻璃。
他的视线穿过那片朦胧,落在教室深处。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气味,混杂着霉味、汗酸和淡淡消毒水的气息,像被塞进密封罐里的湿抹布,在寒风灌动时从破窗涌出来,呛得人鼻腔发紧。
这气味里没有丧尸特有的腐臭,只有一种属于活着的浑浊感,在死寂的校园里显得格外突兀。
教室后半部分被清空了,二十几张课桌椅被搬到墙角,拼出一片不规则的空地。
但这片本就狭小的空间里,挤着的人影远比想象中更多。
起初林风以为只有二十来人,那些蜷缩在角落的身影大多裹着蓝白色校服,像堆被随意丢弃的破布娃娃。
但当他的目光扫过课桌下方、讲台侧面的阴影时,才发现更多双闪烁的眼睛。
足有上百号人,只是都在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像寒冬里挤在一起取暖的麻雀。
她们的校服早就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有的外套被撕成条状,层层叠叠缠在胳膊上,露出的袖口能看到冻得发紫的手腕;
有的裙摆被剪掉,露出打着补丁的秋裤,裤脚塞进磨破的运动鞋里;
还有几个女生把毛衣拆了,毛线像蛛网般缠在头发上,大概是想借这层杂乱抵御寒风。
最扎眼的是那些细节处的精致。
个高的女生脖子上还挂着细巧的铂金项链,吊坠在昏暗里偶尔反射出微光;
梳着马尾的女生发圈是限量款的绸缎材质,边缘虽已起球,却依旧能看出原本的光泽;
甚至有个蜷缩在最里面的女孩,校服口袋里露出半截鳄鱼纹的皮质钱包。
这些属于末世前的富贵痕迹,此刻和破布、冻疮、干裂的嘴唇挤在一起,像幅荒诞的拼贴画。
虽然模样显得有些狼狈,头发凌乱,衣衫沾着污渍,但依然能看出她们的颜值普遍在中上水准。
毕竟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只要不是太随父亲的轮廓,多半会遗传母亲的精致眉眼,底子总归是好的。
要是让她们吃饱喝足,换上干净衣裳,再稍微拾掇一番,想必会是一道亮眼的风景线。
林风的脑海里已经不自觉浮现出画面,她们穿着统一的女仆装,在别墅里各司其职,端茶递水时屈膝的弧度,收拾房间时轻缓的动作……
简直像末世前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照进了现实。
先前他就想过让苏瑶试试女仆装,偏偏顾及着和赵冰冰的关系,终究没说出口。
如今……算了,思绪又飘远了。
不过眼下这些人,数量上肯定是足够了。
一百多号人,真要搬到农场去,无论是翻地耕种,还是修缮仓库、巡逻警戒,人手都绝对够用。
林风自己都有些意外,不知不觉间,搬去农场的念头竟然已经如此笃定。
仿佛还在纠结的别墅与农场之争,在看到这百余人的瞬间,就有了清晰的答案。
他望着那群缩在角落、眼神里带着惶恐的年轻女孩,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膝盖,或许,这就是推动他下定决心的契机。
林风的目光在人群里逡巡,最终停在教室前方的讲台旁。
那里有个半开的储物间,金属门轴锈得发黑,却被人用铁丝牢牢固定在半开的角度,刚好能挡住半个门口。
两个穿着同款灰色冲锋衣的女人背靠背坐在门两侧,冲锋衣的袖口和肘部都打着补丁,显然是穿过很久的旧物。
她们的坐姿几乎一模一样,双腿伸直,脊背挺直,手腕搭在膝盖上,连微微偏头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若不是其中一人留着利落的齐耳短发,另一人扎着低马尾,几乎会让人以为是对着镜子坐着。
“薛洺……薛玥……”林风在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窗沿的冰碴。
至于为什么会知道名字,单纯是因为冲锋衣上,有她们名字的铭牌,这算是双胞胎的分辨自己物品的手法吗?
短发女人薛洺,正低头看着掌心的东西。
那是块巴掌大的黑面包,硬得像块石头,边缘还沾着些褐色的碎屑。
她的手指很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虎口处缠着圈发黑的布条,大概是之前受伤留下的。
她想把面包掰成两半,手臂却控制不住地颤抖。
第一次发力时,面包只裂开道细缝;第二次她屏住呼吸,肩膀微微耸起,面包才‘咔嚓’一声分成不规则的两块。
碎屑从她掌心漏下去,落在沾满灰尘的地板上,她立刻低头去捡,动作急切得像怕惊动什么。
就在这时,扎马尾的女人薛玥微微侧过头。
她的动作很轻,只是眼珠转向薛洺的方向,连脖颈都没动。
当薛洺把稍大的半块面包递过来时,她抬手接住,指尖触碰到面包的瞬间,林风清晰地看到一层白霜顺着她的指缝蔓延开来。
那层霜像有生命般,沿着面包粗糙的表面攀爬,所过之处,原本干硬的面包边缘迅速凝结出透明的冰壳,连掉在地上的碎屑都裹上了层冰晶。
薛玥似乎对这种变化习以为常,只是把面包凑到嘴边,用牙齿小心翼翼地啃着冰壳。
她的动作很慢,每一口都要咀嚼很久,喉结滑动的频率慢得像老式挂钟的摆锤。
薛洺则拿着剩下的半块面包,直接塞进嘴里用力撕扯,面包屑粘在她干裂的嘴唇上,像撒了层白芝麻。
她咀嚼时眉头紧锁,大概是面包太硬,硌得牙龈生疼。
两人就这样背靠着背,沉默地分享着这块微不足道的食物,动作里有种无需言说的默契。
冲锋衣的布料在她们身后贴在一起,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像两株在寒风里相依为命的芦苇。
教室里静得可怕。
学生们大多低着头,要么盯着自己冻得发肿的脚趾,要么望着天花板上摇摇欲坠的吊扇。
偶尔有人咳嗽,也会立刻用袖子捂住嘴,把声音压到最低。
只有窗外的风声,像头野兽在不停咆哮,提醒着所有人此刻身处的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