阋神星,北极地区。
巨大的冰盖之下,隐藏着人类在此地最为庞大的定居点。
北极定居点。
但它并非建在地表,而是不断向下挖掘,深入冰层之下,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地下结构。
其主要生活区域,位于海拔负1200米的深处。
多年的持续挖掘和扩张,让这个定居点变得错综复杂,比阋卫一更像是蚁巢。只不过蚁巢的四壁并非泥土,而是亿万年来冻结得比钢铁还坚硬的古老水冰。
这些冰层既是天然的保护壳,抵御着外部宇宙射线和微陨石的侵袭。
同时也是一个无时无刻,都在窃取热量的温度陷阱。
早期的建设者们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于是,他们利用阋卫一相对丰富的硅酸盐岩石资源,大规模生产了一种高效的隔热材料。
本质上,那只是一种平平无奇的硅酸盐气凝胶。
这种材料被制成填充物,塞入承重框架中。
并铺设在地下城市的冰洞四壁,形成一道相对有效的隔热屏障。
尽其所能,将内部的人造环境,与外部零下两百多摄氏度的极寒隔绝开来。
然而,绝对的隔热,在这等规模的地下城市中是不可能的梦想。
通道接口、设备管线穿透处、气闸门、乃至建筑材料本身微小的热传导……
无数细微的热量泄漏点无处不在。
因此,定居点内部的平均温度,仅能勉强维持在零下20摄氏度左右。
寒冷依旧渗透在每一个角落。
呼吸会凝成白雾。
金属表面会粘住不小心触碰的皮肤。
而仅仅是维持这零下20度的“温暖”,所需要消耗的能量也是一个天文数字。
巨大的温差意味着热量会持续不断地,疯狂地被外部冰层掠夺。
每一度温度的提升,都需要付出成倍的能源代价。
将整个地下城市完全气密并绝热,从工程和资源角度而言都是不现实的。
这导致,阋神星上的生存,从根本上与能源供应捆绑在一起。
在这里,每一份能量都被精打细算,每一个系统都在极限边缘挣扎。
北极定居点,深处,靠近核心供暖管道,存在着一个与众不同的空间。
被称作“桑拿房”。
这是星星之火组织领袖拉西姆的私人居所之一。
与外界的环境截然不同,这个房间极其闷热。
屎黄色的灯光从四壁倾泻,并非为了照明,更多的是为了发热。
空气被加热到近乎扭曲的45摄氏度。
高温、高热、低湿度,使得整个空间不像舒适的桑拿房,更像是工业窑炉的预热区。
只要呼吸一口,肺部便如被灼烧。
此刻,拉西姆正盘腿坐在冥想室中央,闭目深息。
他是个体格健硕的男人,肌肉线条分明,汗水流泻,蒸发,在皮肤表面留下盐分结晶。
拉西姆的呼吸深沉而缓慢,每一次吸气,胸膛都大幅度起伏。
口鼻之间,竟隐隐逸散出一股极其稀薄,难以察觉的淡紫色雾气。
这份雾气有种奇异的质感,好似鲜活一般,围绕着他微微流转。
突然,他憋住呼吸,紫色的雾气骤然变得浓郁。
就在这一瞬间,拉西姆紧闭的眼皮剧烈跳动起来。
眼皮之下,爆发出强烈的紫色光芒,如同两盏小小的紫色灯泡。
他看到了。
并非通过视觉,而是某种超越常理的感知。
他看到一片混乱,破碎的图案。
无数关于自身未来的可能性,如同概率云般沸腾,涌现又破灭。
他看到一个“自己”,在一条昏暗的通道里,被某物追逐。
忽然,一台机器狗,灰色,不知从何处猛扑出来。
铁嘴张开,钢牙暴涨,“咔嚓”一声,像是咬碎了一块苏打饼干。
拉西姆看到“自己”的头颅滚落在地,滴溜溜打着转。
他看到一个“自己”,惊慌失措,爬进那艘用于紧急逃生的穿梭机。
舱门刚刚闭合,弹射升空,姿态引擎喷出火光,刚刚离开阋神星的引力范围。
一道蓝白色的辉光闪过,整艘飞船顿时寂静无声,化作了一个铁棺材,被惯性射向太空。
他看到一个“自己”,正站在高台上,对着下面狂热的追随者发表演说。
一只手突然从四周涌动的幻境中探出,握着一把流淌着紫色光晕的利刃,轻易地刺穿了他背后的防护服,从胸前透出。
他的演说戛然而止,只剩下一众信徒,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愕。
他看到一个“自己”,手持电磁步枪,对着一个穿着灰色风衣的模糊身影疯狂扫射。
爆裂的子弹却好似被无形的墙壁吞噬。
下一刹那,所有幻境骤然切断,陷入绝对的虚无。
“嗬……!”
拉西姆猛地从深度冥想状态中惊醒过来。
不,他更像是从一场可怕的溺水噩梦中复苏。
他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布满冷汗,但立刻又被周围的高温蒸干。
那双阴冷的眼睛里,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剧烈翻腾,压过了一切。
眼中的紫色又持续了数秒,才缓缓熄灭。
但他内心的感觉并未消散。
拉西姆猛地站起身,直奔墙边,粗暴地关掉了加温灯。
房间内的温度开始飞速下降,冰冷的气息早已等待多时,立刻从每一个缝隙中渗透出来。
对于拉西姆而言,这种温度骤降的感觉极其鲜明,令他无比厌恶。
他用冲刺的速度,跑到墙边一个看起来像是大型衣柜的装备舱前。
舱门感应到他的靠近,自动滑开。
里面挂着一套个人环境防护服,看起来就比普通防护服高级许多。
头盔指示灯显示已充电完成,加热器设定在令他舒适的45摄氏度。
拉西姆以最快速度穿戴起来,当内部的恒温系统开始工作,熟悉的暖意包裹全身时,他紧绷的眉头才松开了几分。
他扣紧最后一个安全扣,戴上密封头盔。
面罩上显示出各项环境数据和生命体征。
一切正常。
除了他心中的警报。
“进来!”
拉西姆打开了一个通讯频道,沉声命令道。
冥想室的门打开,几名手臂上佩戴着火焰臂章的士兵快步走了进来。
他们是“火焰卫队”,狂热,忠诚。
这些人一进入房间,立刻如同觐见神只,齐刷刷地单膝跪地,把头颅深深低下。
“我主!”
拉西姆看着脚下这些人类牲畜,心中稍定。
但方才,通过巫术看到的那些画面,却依旧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该死的巫术!’
拉西姆恨不得掏出自己的心脏,献给塔克索斯陛下,表明忠诚。
要不是这种可憎的能力,他现在早就回到西扎氏族,觐见伟大的元帅西扎·凯科斯。
甚至,或许还能被调入传奇上将摩拉克斯的麾下,执行更重要的潜入任务。
比如说,潜入那邪恶的人联对外情报局,粉碎这些牲畜的所有计划!
人类,在群星之中,有且只能有一个身份。
不,是所有种族,都只能有一个身份。
那就是奇恩人圈养的牲畜!
拉西姆攥紧拳头,无论他承认与否,巫术的作用,是毋庸置疑的。
他必须做点什么,必须扰乱那既定的命运轨迹。
拉西姆厌恶地扫了一眼镜子里自己的倒影,没有鳞片,没有尾巴,没有骨刺。
他猛然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牲畜。
“立刻行动,去找到每一个穿着风衣的外来者。”
“特别是灰色风衣,标记他们,跟踪他们!”
他顿了顿,补充道:“然后,去南区,找几个最近不安分,总在抱怨的普通人。”
“把他们处理掉,弄得干净点,但要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地联间谍的风格。把风声放出去,就说地联派来了破坏分子,要镇压我们,夺回这里!”
他的声音更低了:“一旦做好铺垫,就引发一场暴动!”
“让那些愚蠢的暴民去解决掉被标记的人。”
“用混乱掩盖一切,让愤怒去替我们清除威胁。明白吗?”
“为了我主!为了星星之火!”火焰卫队的成员,狂热地回应。
他们毫不犹豫地起身,迅速冲了出去,争先恐后,要去屠杀自己的同胞。
然而,看着手下离去,拉西姆心中的阴影却没有半点衰减,反而愈发强烈。
‘为什么?’
‘为什么不起作用?’
拉西姆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他明明做出了完美的应对。
‘不,这不能是我的结局!’
‘绝不!!!’
他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拉西姆立刻转身,走到冥想室另一侧,一面看似光滑的墙壁前。
手掌按在一块特定区域,墙壁无声地滑开,露出一条向下的秘密通道。
通道内部灯火通明,但异常寒冷。
拉西姆快步疾行,很快来到了一个更加隐秘的房间。
这里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只有四个并排摆放,连接着生命维持系统的休眠舱。
休眠舱的透明舱盖下,赫然是四张一模一样的面孔,都是拉西姆!
面容、体型、甚至表情的细微之处都毫无二致,如同镜中倒影。
这才是拉西姆最大的秘密之一。
他费尽心思,才通过反英雄联盟的渠道,从逐渐混乱的土星宙域取得了必要的零件。
而对于擅长基因工程的奇恩人来说,克隆分身,只是基础操作。
拉西姆快速操作着控制台,激活了其中一个休眠舱。
舱内液体排空,舱盖开启,里面的克隆体没有睁开眼睛,但呼吸却逐渐稳定。
拉西姆粗暴地将这个克隆体从舱里拖出来,弄回上面的冥想室,随意地扔在地板上。
“记住你的职责!”拉西姆在克隆体的耳边,说出了触发词。
不等这个克隆体清醒过来,拉西姆便迅速转身,通过另外一条密道离开。
这个被留下的克隆体,一旦苏醒过来,会自然而然地认为自己才是原本的拉西姆。而且刚刚从一次深度的冥想中苏醒。
他会按照预设的应急程序,去激活下一个克隆体,然后把自己隐藏到幕后。
轮番操作之后,最后一个克隆体,将会作为替身,替其他克隆体吸引火力。
一切,都是为了应对那未知的,穿着风衣的威胁。
那些克隆体,并不具备灵能。
而且,拉西姆还可以通过手环,实时监控所有这些克隆体的生命体征、精确位置,甚至能在必要时远程终结他们的生命。
金蝉脱壳,李代桃僵,这是他精心布置的局中局,计中计。
拉西姆自信,别说是在地联这个鬼地方,就算是在人联,也不可能有人能识破这套计谋。
只是,即便做了如此周密的安排。
那股不祥预感,依旧像是冬日的鹅毛大雪,无声无息,却如影随形。不仅如此,还有一股冲动,像是牧羊人的鞭子,又好似牧羊犬的吠叫,从心底深处,驱赶着他。
‘为什么还是不行?’
‘难道真的要离开吗?’
拉西姆咬碎了钢牙,不再犹豫,加快脚步,在秘密通道里疾奔。
他的目标明确,这是通往他私人机库的最快路径。
那里停泊着一艘经过特殊改装,性能远超同类的逃生穿梭机。
逃亡是下下之策,意味着他将放弃在阋神星经营的一切。
但是,如果活不下来。
那么所有的野心、所有的谋划、所有为了奇恩帝国伟大事业的努力,都将化为梦幻泡影。
‘我就在穿梭机上,先静观其变。’
‘一旦事情不妙,再走也不迟!’
这个念头,占据了拉西姆的全部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