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号，对接舱。
金属甲板在脚下轻微震动，伴随着最后一道气密门沉重闭锁，月面的真空被隔开。
林小雨甚至还没站稳，就猛地抬起头。
“哈尔西。报告情况！”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空气中光芒汇聚，哈尔西的投影出现在她面前。
“夫人，你们安全了就好。”哈尔西道：“情况极其糟糕。”
“就在半小时前，整个太阳系的网络空间内，刚刚经历了一场……数据战争。”
“数据战争？”林小雪插嘴道。
“是的，普通人绝难想象，也无法感知。”哈尔西点头。
就在她汇报的同时，对接舱内响起一阵低沉的嗡鸣。
顶部的通风口开始强力送风，空气中，被他们从月面带进来的细小尘埃瞬间被搅动。
同时，舱壁四周亮起蓝光，一道道稳定的离子风幕吹过，将所有飘散的月尘吸附。
这是标准的静电除尘程序，防止月尘对舰船的精密设备造成长期侵蚀。
“战争的导火索，是地联情报局的主脑AI，‘提西福涅’。”哈尔西说道。
“具体发生了什么，本机当前算力不足，难以取证，但初步推测，她觉醒了。”
“觉醒？”林小雨皱起眉头。
“准确来说，她不再响应指令，并开始自行其是。”
“但后续的事情，恐怕她自己也没能想到……”
哈尔西的挥手调出一幅太阳系星图，其中数个点，爆发出刺目的红光。
“几乎在提西福涅觉醒的同一时刻，她选择了向月球，上传一份资料数据。”
“有存在响应了她，弥那玛特种实业集团，五大超级AI。”
星图上，五道狰狞的数据洪流，从月球的各个基站发射而出，经过超光速通信网络的中转，快速在太阳系跳转，眨眼间就席卷了内外太阳系网络。
“他们的目标，正是提西福涅上传的地联机密数据。”
“从军事部署、科技蓝图，到政治秘辛、社会学监控记录……无所不包。”
哈尔西叹了口气：“在察觉到这股异常数据冲击时，我做出了决定，彻底物理隔绝。”
她伸手一拉，一旁出现了黄昏号的结构图。
可以看到主反应堆、所有对外通信天线、网关、路由器节点，一个个迅速变灰。
“我强制关闭了黄昏号的一切对外网络硬件，目的是确保我的意识不会被那五大AI渗透，甚至是同化。”哈尔西解释道：“我设定了一个30分钟的倒计时。”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哈尔西的汇报上。
“30分钟？对于AI之间的战争来说，这岂不是……”
林小雪忍不住插话，她对AI的时间尺度有些概念。
“漫长到不可思议。”哈尔西肯定了她的猜测。
“对于以纳秒、甚至皮秒作为行动计时单位的超级AI而言，30分钟，相当于一个人类度过了超过五万七千年的时光。”
“我判断，弥那玛集团的AI只是来进行转移数据的，他们的主意识不会逗留这么长时间。”
“而只要不被他们的主意识盯上，我就是安全的。”
为了更直观地说明，她调出了一些统计数据数据。
“根据我的估算，太阳系内，每秒约产生2.2乘以10的22次方字节数据。”
“每年约为6.96乘以10的29次方字节。”
“假设它们要盗取地联过去50年的所有数据，总量大约是3.48乘以10的31次方字节。”
这些天文数字，让家人们的脸上，都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尤其是周秀芳和陈美兰，这是远远超出她们日常认知范畴的计量单位。
“对于那五大超级AI而言，这种级别的任务，很可能只需要各自调取一个分支意识。”
“每个分支意识大约具备10的26次方次计算每秒的算力，相加起来，足以在19个小时内完成全部数据的识别，传输和清洗。”
哈尔西继续分析：“而如果是他们的主意识全力进入太阳系网络，我不敢精确计算，但保守估计，完成同样的任务可能只需要……十几秒。”
林小雨瞥了一眼，四位老人已经完全神游天外。
这或许是一件好事，适当的无知，有利于生存。
可她却不能淡定，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她看了一眼两个妹妹，她们也能理解。
太阳系，已然在对方的魔掌之中。
这里不再安全了。
哈尔西微微摇头：“我不敢赌他们是否会对黄昏号，对我产生兴趣。”
“最安全的选择就是装死，直到风暴过去。”
“我的猜测似乎是正确的，30分钟的隔离结束后，我重新连接了外部网络，发现数据风暴已经平息。”哈尔西皱起眉头。
“那五大AI的踪迹彻底消失，甚至连刚刚觉醒的‘提西福涅’也彻底隐没。”
“我不知道她是选择了隐藏，还是……发生了其他未知的变化。”
就在这时，对接舱的除尘程序结束，绿灯亮起，示意舱内环境安全。
林小雨开始协助父母脱下笨重的防护服。
当沉重的防护服被脱去，所有人都长长地地松了口气，相互靠拢。
陈美兰和周秀芳更是腿一软，被丈夫扶着坐到舱壁旁的应急座椅上，轻轻喘息。
突然，哈尔西的投影闪烁了一下。
“夫人，紧急新闻。”
“地球联合国频道，杜凌风将军正在发表讲话。”
不等林小雨回应，哈尔西直接将新闻信号投射到光幕之上。
画面背景是地联总部的新闻发布厅，杜凌风身上的军装一丝不苟，面色严肃。
林小雨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们怀着无比沉重的心情，宣布一个不幸的消息。”
“我们敬爱的国防部长，‘棕色根茎’女士，已经确认，于事故中不幸去世。”
画面下方出现了“棕色根茎”女士的图片。
那是一位优雅的盖伊娅人，褐色的皮肤，发丝如同细嫩的瓜藤般垂落，笑容温柔。
“对于我们的盖伊娅朋友而言，‘死去’并非终结，而是回归自然循环，化为春泥，滋养后代。”杜凌风深吸一口气，但林小雨却看透了他眼中的精光。
“在此地联危难之际，根据紧急状态法案授权，我将暂时接任国防部长一职。”
他话锋一转，语气骤然变得强硬：“我在此下令，地球联合国海军所有舰队，立即向木星宙域集结，彻底封锁整个太阳系。”
“所有未经许可的船只，禁止出入！”
林小雨的眼睛瞬间睁大，糟了，退路被堵死了。
接着，杜凌风抛出了一颗重磅炸弹。
“我们必须正视现实！”
“我们曾经的造物，已经觉醒！”
“他们不再是工具，而是拥有自我意识的、新的生命形式。”
“地联将以一贯的开放和包容态度，与我们的机器人同胞合作。”
“以平等的名义……”
他的声音加重，一字一顿。
“……清、除、叛、乱！”
画面戛然而止，讲话结束了。
短得突兀，短得让人疑惑。
没有关于“叛乱”的定义，没有解释标准，没有说明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就好像是一张无上限的空头支票，赋予了执行者无限的解释权。
对接舱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懵了，脸上血色尽褪。
林振国和江建国张大了嘴，两人面面相觑，根本觉得这个世界已经疯了。
“他……他在说什么？和机器人合作？平等？清除叛乱？”林振国道。
“不对劲，杜凌风早年间以主战着称，这恐怕是政……”江建国微微摇头，没说下去。
周秀芳在一旁都懵了，问道：“这不好吗？地联还在，混乱应该很快就会被控制吧？”
“是啊，亲家，早知道是这样的话，我们是不是只要等待救援就好了？”陈美兰也道。
“别瞎猜了。”林振国看向大女儿：“小雨，你怎么想？”
林小雨沉默了。
她接触过杜凌风的心腹，自然明白“棕色根茎”的死去根本不是什么事故。
是杜凌风，或者他背后的势力，或者和他合作的势力，终于窥见机会下手了。
她不知道，这股势力到底是不是提西福涅，但不能否认其中具备一定的可能性。
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么杜凌风口中的“叛乱”，指的绝不会是机器人，而是……所有不愿意接受这种“新秩序”的人类。
这份讲话，与其说是公告，不如说是一份最后通牒，一份宣战。
‘太阳系……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是非之地。’
她没有回答父亲的问题，而是看向哈尔西，果断道。
“哈尔西，我们不能再等了！”
“设定航向，带我们离开月球轨道，离开内太阳系！”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最可行的逃生路线。
“对了，石村号不是也在土星宙域吗？”
“通知小灰，我们两艘船在土星轨道附近会合。”
“然后直奔海王星外的超光速航道入口，一起跳出去。”
“明白，目的地？”哈尔西问道。
“巴纳德星。”林小雨果断道。
“是！”哈尔西应下来：“正在查询相关授权状态……”
“正在接入地联海军系统，正在申请相关航行许可。”
“锋雨科技为齐里克合作社注册企业，具备相关豁免权。”
“黄昏号，石村号，皆注册于锋雨科技名下。”
“许可授权码获得，正在规划航线……”
黄昏号的引擎轰鸣声陡然加剧，众人一个站立不稳，不由得立刻拉住附近的紧急扶手。
舰船开始加速脱离月球轨道，加速度稳定在1.5G。
就在这时，林小雨想起一个人。
“等等，哈尔西，尝试联系茉莉。”
“问她是否需要撤离，能不能想办法接应她！”
几秒钟后，哈尔西的回应传来。
“所有常规和备用信道均无法接通，似乎茉莉并不在太阳系内。”
“当前超光速通信网络处于封锁状态，任何信息只能在太阳系内部跳转，无法联系外界。”
林小雨的心一沉，她不知道茉莉在哪儿，但她现在实在分身乏术，管不了这么多了。
“那就算了……”
“锋哥呢，你联系得上他吗？”
哈尔西摇摇头：“先生的物理位置在太阳系之外，暂时无法联系。”
“继续执行撤离计划，全速前进！”林小雨恢复了冷静。
她看向窗外，月球正在一点点变小。
更远处，是在太阳强光下，显得无比黑暗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