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帕德拉了拉江锋的胳膊，两人快步走到僻静之处，她一拍控制台，调出星图。
“江锋。”她忽然一惊一乍的。
但江锋看着她的眼睛，却听出她的警惕之下，是贪婪。
那种“不用就浪费了”的贪婪。那种“不干死几个奇恩杂种都不甘心”的贪婪。
江锋能理解，他也想干死几个奇恩杂种，但关键是，舰队要是没了，就得不偿失。
战争，不是打一头热血，而是打后勤，打经济，还打决心和意志。
薛帕德可不知道江锋想什么，一脸的兴奋：“现在情况很清楚了。我们有时间，30小时就能准备好。但那支舰队，虽然速度慢，但目标不明，规模不小。”
“我们该怎么办？坐等它过来？还是……主动出击？”
她看向江锋：“我们现在手握安德森上将号。船坚炮利，獠牙在手。”
“就算是硬碰硬干一仗，我们也不虚。我觉得，与其坐在这里干等，不如主动迎上去，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打掉他们的锐气，甚至……直接干掉他们！”
“就当是，给那些死去的人类同胞，献上一份烟花了。”
江锋侧身，看向星图，目光落在那代表魔鬼沙坑的光点上，又缓缓移向10个天文单位外那片代表未知舰队的模糊区域。
他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看向了薛帕德，眼神沉稳如水。
“薛帕德，我不同意主动出击。”
“为什么？”薛帕德有些意外，眉头微挑：“我们现在有优势！”
“优势？”江锋摇摇头，手指在星图上轻轻一点：“优势不在于我们有一艘超级战舰，而在于信息差和战略隐蔽性。”
他一伸手，阻止了薛帕德反驳：“听我说完。”
江锋伸出第一根手指：“来者，未必是奇恩帝国的主力战斗舰队。”
“10个天文单位外，引力波信号只能告诉我们质量和数量，却无法分辨具体型号和战斗意图。它有可能是一支大型运输船队，一支科考船队，甚至是一支商船舰队。”
“我们贸然出击，如果打错了对象，不仅浪费宝贵的燃料和弹药，更可能暴露我们的存在和实力，把不必要的注意引到身上。”
“别忘了，我们现在仍然在奇恩帝国的腹地。”
“每一份风险，如果不是必须承受，那就要谨慎选择。”
薛帕德微微蹙眉，但没说话。
江锋伸出第二根手指：“退一步说，就算它真的是奇恩帝国的战斗舰队，它的目标也未必是魔鬼沙坑。福尔斯恒星系统虽然偏远，但也是奇恩帝国疆域的一部分，存在多条航道。”
“这支舰队完全可能只是路过，前往其他星系执行任务。”
“魔鬼沙坑作为秘密海军锚地，其位置本身就是机密。”
“我们按兵不动，保持魔鬼沙坑表面的‘正常’，对方很可能根本不会注意到这里，或者只是远远扫描一下就离开了。我们何必主动去招惹？”
他顿了顿，看着薛帕德：“记住，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安全撤离，带着物资和所有的舰船离开，而不是在这里打一场没有把握的歼灭战。”
薛帕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江锋伸出第三根手指：“退一万步说，最重要的一点，其实不在于我们主动出击。”
“就算这支舰队的目标真的是魔鬼沙坑，他们决定要拜访一下，那又如何？”
他指向星图上的魔鬼沙坑：“看看这里。”
“由于我们之前的潜入过程堪称完美，攻坚过程也如同巧克力般丝滑，没有惊动外界。”
“更重要的是，我们并没有对沙母内部，以及各个沙粒上的奇恩人进行大规模屠杀。”
“我们只是控制了他们，切断了对外通讯。”
“所以，现在魔鬼沙坑内部，依旧存在着2000万个奇恩人特殊的生命信号。”
薛帕德恍然大悟，眼眸瞬间亮了起来：“我明白了！”
“这就是你之前坚决反对我那个‘抽真空保鲜计划’的原因。”
“不是因为什么其他狗屁，而是为了保存这些生命信号。”
“是为了制造一切正常的假象！”
“完全正确！”江锋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普通扫描仪，普通波段，是肯定没法发现这些信号的。但如果对方是奇恩帝国的主力舰队，那他们就会有专用的扫描波段，以验证安全。”
“如果当时咱们抽了真空，现在沙母附近，就会有大量可供监测的气体谱线。”
“任何人，只要不傻，都知道里面出大事儿了，很难不起疑心。”
“现在，就算对方的舰队开最大功率扫描魔鬼沙坑，他们探测到的，只会是完全符合数据库记录的奇恩人生命信号。”
“这些信号，足以说服任何指挥官，魔鬼沙坑没有异常。”
“这就天然给我们带来了巨大的战略优势！”
“我们就像藏在草丛里的猎人，而对方，却以为这里只是一片普通的草地。”
他微微一笑：“而且，如果对方试图与魔鬼沙坑进行通讯联络，询问情况，哈尔西的算力足以模拟出任何一个奇恩人。从声音，语气，到思维模式。”
“我们可以告诉他们‘一切正常，正在进行例行维护’或者‘舰队正在训练’。”
“只要对方不是直接冲过来强行登船检查，我们就能把这个戏演下去。”
薛帕德彻底被说服了，她看着江锋，微微眯眼：“所以，你的策略是以静制动。”
“咱们藏好，装傻，等对方自己走，或者露出破绽？”
“对，以静制动。”江锋给予肯定：“这比任何鲁莽的出击都重要。保存实力，隐藏意图，利用信息差，才是我们目前最大的筹码。”
“当然，如果对方执意要停泊对接，那我们再根据情况选择方案。”
他指了指星图，把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
“如果对方舰队规模不大，或者规模很大却分布集中，那我们就可以利用那些激光空雷，出其不意，快速消耗敌舰的有生力量，打乱其阵型。”
“占了先手，咱们再利用魔鬼沙坑复杂的环境作为掩护，舰队出击，与敌人进行决战。”
“这个方案相对稳妥。”
“另一个方案风险更大。”江锋神色严肃。
“咱们直接让对方舰队按照正常程序停泊对接。”
“我们利用伪装，让对方以为这里是友军基地。当他们的舰船进入对接状态，人员注意力涣散时，我们突然发难。”
“先用安德森上将号干掉有威胁的船，再用突击队，直接夺取敌舰。”
薛帕德的呼吸瞬间急促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狂热。
抢船！这是海盗深入骨髓的本能！尤其是抢奇恩人的主力战舰！
那不是一个“爽”字就能形容的。
那是原地螺旋升天。
江锋看着薛帕德，一盆冷水就泼了过去：“但这个方案的缺点很要命。”
“以对方的舰队规模，我们几乎不可能让对方的整支舰队同时进入停泊对接状态。”
“只要行动过程中出现任何差错，比如被一艘敌舰发现，或者通讯暴露。”
“那么敌方任意一艘战舰的主炮，或者哪怕只是一发反物质导弹，在近距离轰击在我们的舰船，尤其是停泊在锚地内的其他友舰身上……”
江锋做了个爆炸的手势：“……那后果可就不好玩了，很有可能得不偿失。”
“所以，如果没有万全的把握，这个方案还是不用为妙。”
薛帕德沉默了片刻，消化着江锋的战术分析。
她抬起头，用一种特别古怪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江锋。
“我说……”薛帕德抱着手臂，歪着头，忍不住开口。
“你一个工程师出身的能源科技公司老板，怎么说起太空战战术，条理这么清晰？”
“比我这个在军队里摸爬滚打十几年的老油条还老道？”
“这经验……哪儿来的？”
她逼近一步，碧绿的眸子几乎要看到江锋的眼底。
“你以前真没干过这行？没指挥过舰队？”
江锋明显愣了一下，这个问题他似乎从未认真思考过。
他下意识地耸了耸肩：“不知道。”
他的回答很诚实，甚至带着点茫然。
“就像……天生就会？”
“看到星图，看到数据，看到敌我态势，这些东西……”
“……自己就冒出来了。”江锋摊了摊手，自己也觉得这个解释很荒谬。
“嗤……”薛帕德毫不客气地嗤笑一声，翻了个白眼。
“天生就会？少来了！你这借口，比奇恩人的腚沟子还烂！”
“喂喂喂！”江锋不满地呲了呲牙。
薛帕德的目光在江锋脸上停留了几秒，又转向那象征着舰桥最高权力的舰长椅。
她猛地转身，大步走到那宽大的舰长椅前。
然后，做了一个让江锋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对着舰长椅的方向，郑重其事地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江锋完全愣住了，疑惑地看着她：“……薛帕德？”
“少废话，坐上去！”薛帕德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
“老娘可不想被奇恩舰队按在地上摩擦。更不想因为我的冲动，把这艘好不容易抢来的宝贝疙瘩和整个舰队都赔进去！”
她直视着江锋的眼睛：“如果……如果外面那1200亿吨真是冲我们来的奇恩舰队，接下来的战斗，我要你来指挥！”
“江锋！你得来坐这把椅子！”
她认真起来：“从你驾驶诺曼底号，带着我们神不知鬼不觉潜入魔鬼沙坑开始。”
“我就见识到了你的能力。”
“那种对风险的精准把控，那种在绝境中寻找最优解的冷静，那种化腐朽为神奇的布局……不是靠经验就能完全解释的。”
“我相信你的判断！也相信……你这种‘天生’的指挥能力！”
她顿了顿，龇牙咧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却又无比认真的笑容：“我甘愿回我的拉撒路号，当个冲锋陷阵的马前卒，听你调遣！”
江锋摇头失笑，他沉默了两秒，才平静地点了点头。
“好。”
他迈步上前，径直走向舰长的王座。
转身，稳稳当当坐了下去，椅子完美地承托住他的身体，就像是天生就该他坐。
他的手掌自然地放在光滑的扶手上，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忙碌的舰桥。
一股沉稳如山的气势，随着他落座，悄然弥漫开来。
薛帕德看着他坐下去，脸上如释重负，可下一秒，却又紧张起来，五官都凑在一起。
“不过，江老板，你可得说话算话！”
“等这事儿完了，安德森上将号可是我的！”
“你可不能因为指挥顺手了，就赖着不还了！”
江锋哭笑不得地看着她，屁股微微离开椅面：“要不……还是你来？我给你当副手？”
“想得美！”薛帕德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头发打完左脸打右脸，啪啪乱响。
“就这么定了！我回拉撒路号去了！哈尔西，通讯给我转接拉撒路号舰桥！”
她语速飞快，转身就走，脚步轻快，仿佛只要再留一秒，就会忍不住扑到舰长椅上。
红色的发辫在身后跳跃，很快消失在通往轨道电车的通道口。
“这家伙……嘁……”
江锋看着她风风火火消失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随即，他的目光重新专注，投向星图上那10天文单位外，代表着巨大未知的光团。
“哈尔西。”
哈尔西原本捂着嘴直笑，一听到江锋发话，顿时立正，嘟着小嘴，双手敬礼。
“我在，统帅！”
“派出诺曼底号，你弄个分支意识指挥。”
“航向垂直于当前星系黄道面，前出200万公里。”
“开启隐形突防模块，最高级别静默航行。”
“明白。”哈尔西道：“诺曼底号正在关闭锚泊模式，正在脱离巨石。”
“您的命令？”
江锋目光深邃，如同凝视着深渊：“去。看看外面那1200亿吨，到底是怎么个事儿。”
“遵命。”
哈尔西说着，但江锋分明看到，诺曼底号进行了一次长达3.5秒的无效燃烧。
那一块连编号都很随意的巨石，冒出了一点烟气，轨道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它永远，也不会离开家，去流浪了。
江锋呆呆地看着，嘴角翘起。
“谢了，哈尔西。”
没有回答，那个白裙的少女，只是在他身后。
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