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律的脚步声打破了舰桥的宁静。
劳拉和布丝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劳拉越发瘦了。
江锋看着她，怎么也弄不明白，一个人怎么可以和一张纸完全一模一样？
布丝倒是好多了，不过她换了发型，一头蓬松的卷发随着她的脚步活泼地弹动，满脸都是发现新生命般的兴奋，手里捧着一台终端，屏幕上数据滚动得飞快。
嘉丝蒂跟在她们身后，无精打采地半眯着眼，舌头都耷拉出来了。
拉去片场演上吊的女鬼，分分钟能拿最佳特效奖。
“老板。”劳拉皱着眉道。
“关于那七艘‘不速之客’的初步分析报告出来了。”
她走到江锋前方几步站定，目光扫过坐在扶手上的小灰，微微点头致意。
小灰也冲她做了个鬼脸。
劳拉抬起数据板道：“它们的物种，自称‘夏瑞诺伊’。”
顿时，一幅放大的影像投射到江锋面前的空中。
画面是在敌舰残骸内部捕捉到的，是个生物的尸体，被煮熟了的。
其主体结构类似某种粗壮的，半透明的海藻茎秆，呈现出一种怪异的蓝绿色，表面覆盖着煮熟后的白色粘液。
而在茎秆的某些节点上，生长着几个拳头大小，散发着微弱橘黄色光芒的囊泡状器官，像一串深海里的小小灯笼。
其中几个囊泡已经破裂，流出粘稠的，释放着荧光，如同蛋黄般的液体。
“如您所见，这些生物是典型的水生形态。那些发光囊泡，根据遗骸分析，应该是它们的核心神经簇，但也同时可以用来进行遗传物质的交换。”
江锋盯着那丑陋的“龙须菜”图像，眉头皱得更紧。
“生物学细节以后再说。重点。”
“是的，老板。”劳拉迅速切换了数据板画面，星图取代了怪异的生物结构。
“从敌方舰船导航数据库核心碎片中，我们复原了关键信息。它们来自一个被称为‘伊索默星团’的地方。”她指尖在星图上划动。
一个远离银河系主要旋臂结构的、孤零零的光点群被高亮标注出来。
“根据布丝的计算模型比对……”劳拉侧身示意了一下布丝。
布丝立刻上前一步，她手中的终端投射出一道更复杂的、充满引力线和曲率等高线的动态星图，语气亢奋：“老板，位置基本锁定了！就在这儿！”
“银河系银盘平面的正上方，距离最近的英仙臂上缘，直线距离也有1900光年以上！”
“绝对的化外之地！”
她用手指用力戳着那个孤岛般的光点群，语速飞快。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它们根本不可能利用银河系内成熟的超光速航道网络！”
“超光速航道依靠恒星引力扭曲时空形成，只存在于恒星密集的悬臂区域。它们那片乡下地方星星太少，太散了，引力场太弱，根本无路可走。”
“所以？”江锋捕捉到了关键点。
“你确定他们无法进行常规的超光速航行？”
“嗯，我确定！”布丝的眼睛闪闪发亮。
“所以它们只有一条路！”她补充道。
“导航日志里记录了一个地方——‘伊索默之门’。”
“我们交叉比对了所有星图，确认那是一个位于它们星团核心区域的黑洞系统。”
“这个系统内，天然形成了一个通往外部宇宙的虫洞出口。”
“就是‘布丝1号’虫洞。”
布丝指向星图上，那个代表着阿基里斯裂隙中虫洞的标记，微微沉吟道：“但我不认为这个虫洞的出口只有一个……”
“出口不止一个？”江锋敏锐地抓住这个词：“也就是说……”
“对！”布丝用力点头，卷发也跟着跳跃。
“虫洞的另一端，入口，就在那个伊索默之门的黑洞附近。”
“这是它们离开那个封闭小池塘，跳进银河系大海的唯一门户。”
她的表情随即变得有些古怪，混合着嘲弄和不可思议：“但是，这帮天选民似乎一直没搞明白这虫洞的脾气。”
“日志里充斥着各种探险队英勇出发，然后彻底失联的记录。”
“他们好像觉得这只是‘探索未知必须付出的代价’。”
江锋听完，身体向后靠回椅背。
“呵。”他揉了揉眉心，心里放了下来。
‘原来如此。’
‘一群坐井观天、靠着运气撞开一扇门，就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子的井底之蛙。’
他抬眼，目光扫过劳拉、布丝，最后落在嘉丝蒂脸上。
导航员小姐也轻轻摇了摇头，冲着江锋露出大白牙。
“就凭它们这种见面就让人自杀的外交礼仪。”江锋摇头道。
“派多少探险队出来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反正，我觉得没谁能接受被这群神经病指着鼻子，命令自杀。”
“银河系里随便哪个角落的文明，脾气再好，我估计第一反应也都是把他们轰成渣。”
“不过，他们的科技倒是不容小觑。”
“老板说得对。”布丝立刻接上话茬，又道。
“老板，我们分析了它们的文化和天文数据。”
“这群龙须菜的母星系叫‘艾斯达瑞尔’，文学和影视的数据里，都把那个地方吹得天花乱坠，什么‘诸神的完美造物’、‘宇宙的瑰宝’……”
“哦？那……名不副实？”江锋眨了眨眼。
“不，老板。名副其实。”布丝严肃道。
“以现行的宜居星球分类来说，那是一颗盖亚星球，环境好得不像话。”
“至于那个‘伊索默星团’……”她撇撇嘴：“那才叫名不副实！撑死了算是个依附在银河系盘面边缘的微小星流。”
“恒星的数量，按最宽松的算法，也就一百来个出头，要是严格一点，也就十来个恒星，真是个巴掌大的地方！”
“巴掌大的地方，完美的家园。”劳拉意有所指。
“再加上与外界几乎隔绝的地理环境，唯一通往外界的门户还极不稳定，死亡率奇高。”
“这种极端封闭，资源相对富足，却空间极其有限的温室环境，最容易催生极端的傲慢自大，以及扭曲的天选信仰。”
她看向江锋，耸了耸肩头：“我猜，他们不会打算与任何人和平相处的。”
江锋微微点头，眼前仿佛又闪过那些龙须菜蛮横无理的最后通牒。
那种高高在上，视其他生命如草芥的冰冷傲慢，令他记忆深刻。
‘资源丰富，没经历过毒打，难怪养出一群脑子全是水的神经病。’
‘以为整个宇宙都该围着它们转。认为其他种族都是劣等垃圾，只配被清除。’
江锋还是第二次，对某个种族感到生理性的厌恶。
上次，还是对奇恩人，那群该死的大蜥蜴，也一个叼毛样子。
‘银河系里比它们强大、古老、技术先进的文明，多如繁星。’
‘还真是无知者无畏。’江锋想到此处，干脆放下了这件事情。
宇宙太大了，每个犄角旮旯，都能孕育文明，偶尔出现几个畸形的，也一点也不奇怪。
就在这沉默的间隙，控制台上，一道光影蓦地凝实。
“当当当当！！！”
一个充满活力的少女嗓音响起，打破了沉寂。
哈尔西的投影俏生生地站在那里，依旧是那身标志性的、纤尘不染的纯白连衣裙。
她双手背在身后，脸蛋往上仰着，满面都是“快夸我”的灿烂笑容。
“先生！”哈尔西用力挥舞拳头：“您之前交代的那个‘小玩具’……”
她故意拉长了语调，卖了个关子，白皙的手指戳着自己的太阳穴。
“……我搞定啦！”
江锋眨了眨眼睛，一时间有些迷茫：“呃……小玩具？”
“哎呀，就是那个‘引力波主动调制阵列’……”哈尔西嘟着嘴，一脸沮丧。
“哦，是那个呀！咳咳咳，你成功了？这么快？”江锋一拍额头，哈哈大笑。
哈尔西无奈地揪了揪裙角，伸手在空气中一挥，几幅能量场结构图在她身边展开。
引力波频谱跳动着，和虫洞模型的参数完全耦合。
“看。”她解释道：“那几艘天选民的飞船，还有好东西来着呢。”
“它们船上的引力调节阵列，精度比我们预想中更高，更适合这项任务。比我之前拥有的同类设备蓝图，精细了一整个数量级！”她在那些结构图上指点着。
布丝的眼神顿时发直，她作为专门研究这玩意儿的专家，当然是一眼就能……看不懂。
她惊愕地瞪大眼睛，这可是她提出来的构想，可看看哈尔西这些数学……
布丝简直难以相信，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符号？
这还是人类的数学工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