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璃身份的暴露,绝非一颗石子投入湖面激起涟漪那般简单。它更像是一块自九霄云外坠落的、燃烧着熊熊烈焰的炽热陨铁,猛地被投入万载死寂、冰封一切的极寒深渊之中。瞬间激起的,何止是层层波澜?那是毁灭性的冲击与极致严寒的残酷碰撞,是足以冻彻三魂七魄、湮灭一切生机的森然寒气,伴随着剧烈蒸发所产生的、浓郁得化不开的迷惘之雾,轰然席卷了整个洞窟。
凌绝与云璃?凌绝与蓝玲儿?难怪她总是近而不近,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其威力远超任何人的预料。它在那并不算宽阔的洞窟内,在每一个目睹了那一幕的人心中,都投下了巨大而扭曲的、仿佛来自深渊的阴影。这阴影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疯狂滋长,盘踞在心神最深处,久久难以平息,更悄然地、却又无可逆转地改变着人与人之间那些微妙而脆弱的气场与距离。信任、猜疑、惊讶、恍然、尴尬、同情……种种情绪无声地流淌、碰撞、发酵,使得本就因外界追杀而紧绷的气氛,更添了一份源自内部的、沉重压抑的诡谲。
接下来的整整两天,洞窟内的空气都沉重粘稠得仿佛能拧出冰冷的水滴。无声的死寂笼罩着一切,连往日最活泼的林小满,也噤若寒蝉,不敢大声说话,走路都踮着脚尖。众人之间的交流减少到了最低限度,往往仅靠眼神和简短的手势。温度似乎也受到了这氛围的影响,降到了真正的冰点,呵气成霜,灵潭散发的寒气愈发肆无忌惮地弥漫,侵蚀着每一寸空间,也侵蚀着每个人的耐心与情绪,大家都处身于极度的尴尬之中。
风暴中心的云璃,自那日面具跌落、惊惶离去后,便将自己彻底封闭在了洞窟最深处那口氤氲着浓郁寒气的灵潭石窟内。石门虽未紧闭,却比任何铜墙铁壁更能隔绝内外。她未曾再踏出半步,自然更不可能参与众人紧锣密鼓进行的阵法合练,几乎是避不见任何人。苏柔曾小心翼翼地送去灵果,蓝玲儿鼓足勇气端去清水,甚至林小满怯生生地在门口唤过“云姐姐”,得到的回应,唯有那石窟深处比万载玄冰更加死寂、更加刺骨的冷漠。
偶尔有人心怀忐忑、硬着头皮探入其中,所见景象也令人心头发凉——她只是如同入定了千万年的冰雕般,纹丝不动地静坐在灵潭边那块光滑的青石上,双眸紧闭,长而密的睫毛上仿佛都凝结着细碎的冰晶。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比这灵潭的天然寒气更甚十倍、百倍!仿佛她又变回了那个戴着森然木质面具、神秘莫测、喜怒无常、手段狠辣的“青衣人”,不,甚至比那时更加冷漠,更加难以接近,更加令人望而生畏。灵潭氤氲的淡白色寒气如纱如缕,缠绵地缭绕在她周身,却不及她眼神万一之冷——即使她闭着眼,那冷意也仿佛能透出,冰封一切试图靠近的温暖。
凌绝在这两天里,更是经历了前所未有的煎熬。他几次三番在那紧闭的石窟外徘徊往复,脚步沉重而犹豫。胸腔里鼓噪着千言万语,无数次鼓足勇气想寻她说话,哪怕只是叩响石门,哪怕只是得到一句比刀锋更冰冷的回应,甚至是一记蕴含怒气的攻击,他觉得也好过这蚀骨噬心、令人疯狂的绝对沉默。这沉默像是在一点点凌迟他的灵魂。
然而,每一次,他都都被那无形却坚韧无比、冰冷彻骨的“墙”所阻隔。那墙,是她刻意散发出的气场,是她紧闭的心门,是他内心滔天的愧疚与无力感共同铸就的屏障。他甚至无法感知到门内她的一丝气息,连她的一片衣角都难以凭借想象勾勒。这种彻底的隔绝,这种仿佛再次彻底失去的预感,让他心中如同被滚油煎煮,焦灼、愧疚、尴尬、悔恨,还有那失而复得后却转眼成空、足以将人逼疯的恐慌,种种激烈到极致的情绪如同无数条带着倒刺的毒藤,在他心窍中疯狂地交织、撕扯、缠绕,让他五脏六腑都扭曲般地疼痛。
他试图通过修炼来强行平复心绪,却发现根本做不到。灵气运行至关键窍穴,便因心念的剧烈动荡而骤然溃散,甚至反冲经脉,带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气血翻涌不休,灵力紊乱不堪,额角青筋跳动,冷汗时常浸透衣背。他眼底布满了血丝,这两日对他而言,漫长得如同在无间地狱里度过了数个轮回。所有的冷静、智谋、修为,在“可能再次失去云璃”这个可怕的念头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蓝玲儿将这一切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心中如同同时打翻了酸甜苦辣咸五味瓶,百感交集,滋味难言。后悔与焦急是最主要的情绪,像两只大手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她无比清晰地认识到,眼前这令人窒息的僵局,很大程度上是因自己与凌绝的非常关系,是因为当时被嫉妒和冲动冲昏了头脑,不顾后果地强行揭穿了云璃的身份所造成的。若非她那石破天惊的一指,或许事情不会演变到今天这般所有人都尴尬、痛苦、难以转圜的地步。不过,事情迟早是会发生的,自己的角色处在尴尬的最中心。
她更看得出来,凌绝对云璃用情至深,那是一种近乎刻入骨髓、融入灵魂的本能执念,是任何其他人都无法比拟、无法取代的,包括她自己。而云璃……尽管冰冷掩饰了一切,但那一刻面具跌落瞬间,她眼底无法抑制的震惊,以及那深不见底的清冷眸子深处一闪而逝的复杂波澜,也绝非全然无情。那其中有羞恼,有惊惶,有被戳破伪装的失措,或许,还有一丝极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于这身份暴露后可能带来的某种解脱的期待?蓝玲儿不敢确定,但她确信,那绝不仅仅是愤怒。
“事情因我而引起,也许她早知道了我跟凌绝之间的事,但我不能看见他们两人都痛苦,我不能太自私,必须想个办法打破这坚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蓝玲儿无数次在心中呐喊,“至少要让他们能说上话,能把误会解释清楚,哪怕再次争吵,也比现在这样活活憋死强!”她暗自下定决心,纤细白皙的手指无意识地紧紧绞着衣角,几乎要将那衣料揉碎。她虽然对凌绝有着如同藤蔓缠绕古树般难以割舍的深深爱恋,但也深深明白云璃在凌绝心中那不可撼动、独一无二的地位,更不愿因为自已一时冲动的过错,导致这两人之间产生无法弥补的、永恒般的隔阂。若真是那样,这将是她永远无法原谅自己的罪过和心魔。
这个本质上善良又聪慧、只是偶尔会被情绪左右而冲动行事的姑娘,开始屏息凝神,调动起所有的智慧,悄悄琢磨起来。她秀眉微蹙,眼珠滴溜溜地转动着,闪烁着思索的光芒。一个大胆的、甚至有些兵行险着的计划,逐渐在她脑海中成型、清晰。她知道这很冒险,很可能弄巧成拙,让云璃更加愤怒,但眼看凌绝状态越来越差,云璃心结越锁越深,她别无他法,只能铤而走险,尽力一试。
这日,她算准了平日云璃似乎因长时间静坐而可能需要稍作活动、心情或许会有一丝极其细微缓和的时辰,提前留意到云璃终于离开灵潭石窟,到外间来取用清水。机会来了!蓝玲儿立刻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故意与一旁正在低声交谈的苏柔、林小满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提高了声量,看似忧心忡忡地谈论起来,声音不大不小,却恰好能清晰地传到那个正俯身取水的清冷身音耳中。
“唉,真是让人担心死了,”蓝玲儿蹙着秀眉,声音里充满了恰到好处、足以以假乱真的忧虑和急切,“你们发现没有?凌绝哥哥这两天演练合击阵法时,状态极其不对劲,总是心不在焉,错误百出。气息浮荡得厉害,时强时弱,紊乱不堪。我看他那样子,根本不像是因为云璃姐姐的事情而简单的心神不宁导致的损耗,那分明是……分明是旧伤根本未曾痊愈,在九幽鬼域留下的暗伤又发作了,而且他还在强行压制,怕是已经伤及了修炼的根本!”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密切地、紧张地注意着云璃的动向,心脏砰砰直跳,生怕错过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
苏柔何等聪慧机敏,立刻心领神会,完美地接上了话茬。他的声音里也充满了恰到好处的担忧,足以让特定的人听见:“可不是么?昨日午后,我还见他独自一人在西北角那个僻静处调息,额头上的冷汗涔涔往下落,脸色白得吓人,嘴唇都没有血色。我上前询问,他只摆手勉强笑着说无妨,让我们不必担心。可那他周身散发出的灵力波动紊乱躁动得……唉,他性子太过倔强要强,什么事都自己硬扛,真是让人放心不下。”她的话语细节丰富,情真意切,极具说服力。
林小满也立刻眨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小脸皱成一团,语气夸张却带着孩童独有的真挚,急切地补充道:“对啊对啊!凌绝大哥刚才过来找水喝的时候,还捂着心口,皱着眉头说自己心口闷得发慌,绞痛难忍,急需一个绝对安静、不受任何打扰的环境调息压制,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往洞窟深处东侧那边最偏僻的第三静室去了!还不让我们任何人跟着,说怕我们担心,也怕打扰他强行压制伤势!玲儿姐姐,苏柔师兄,凌绝大哥他不会有事吧?我好害怕他像上次在落风坡那样突然倒下昏迷不醒……”她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哭腔,将担忧渲染到了极致。
三人一唱一和,配合默契,言语间充满了真切的担忧,演技逼真得几乎连她们自己都要相信凌绝真的是旧伤复发、危在旦夕了。
云璃正俯身取水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微微停顿了一下。虽然她的侧脸依旧覆盖着一层拒人千里的寒霜,面无表情,仿佛磐石,对身外一切充耳不闻。但那双映着潭水波光的清冷眸子最深处,却极快、极其隐晦地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那波动如同极冰之下被暗流惊动的深海,又如冰封万里的湖面之下,悄然游过的一尾灵鱼,痕迹轻微,快得让人根本无法捕捉,却真实地存在过。她并未停留,更没有看向任何人,取了水便迅速直起身,步伐甚至比来时更快了几分,裙裾飘动间,已决然地转身,留下一个冰冷而孤绝的背影,迅速消失在通往内窟的通道阴影中。
蓝玲儿见状,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知道,鱼儿或许已经触碰了饵料,至少,心思已然被搅动!她立刻给苏柔、林小满使了个眼色,三人默契地同时屏住呼吸,压下内心的紧张和期待,如同暗夜中最为轻盈灵巧的灵猫,悄无声息地尾随其后,保持着一段绝对安全的距离。同时,蓝玲儿又毫不犹豫地暗中凝聚神念,将她早已准备好的、那一道蕴含着“紧急”与“关切”的传音,精准地投向凌绝此刻所在的方位。传音的内容极其简短,却直击要害:“凌绝哥哥,速来东侧第三静室,有十万火急之事相商,关乎云璃姐姐安危!”她的语气拿捏得极好,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紧急和深切的担忧,由不得凌绝不信。
凌绝此刻正在自己临时的休息处烦闷不堪,心乱如麻,根本无法静心修炼。接到这道突如其来的传音,他心中猛地一揪,如同被冰冷的爪子狠狠攥住!“关乎云璃安危?”这六个字像拥有魔力,瞬间将他所有的其他情绪都压了下去。他不及细想,更不疑有他——毕竟蓝玲儿虽有时冲动,却绝不会拿云璃的安危开玩笑。他立刻猛地起身,甚至顾不上整理一下微乱的衣袍,身形一晃,已如离弦之箭般,以最快的速度冲向了洞窟东侧那片支脉岔路所在的区域。这些静室是众人之前为了各自清修而临时开辟的,分布在山洞各处曲折蜿蜒的支脉之中,确实较为偏僻安静,平日少有人去。
而与此同时,蓝玲则与苏柔、林小满三人,趁着云璃返回内窟、注意力似乎被凌绝伤势消息所吸引的短暂间隙,如同三道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疾行至她返回内窟的必经之路上——那是一处光线格外昏暗、通道自然弯曲形成的转角角落。角落里,恰好有一个废弃已久,如今已被大量天然崩落和人为放置的碎石巧妙遮掩了大半的小型石室入口。这里平日根本不会有人注意。
三人动作飞快,心跳如擂鼓,却又配合默契。她们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地迅速挪开几块关键性的、起支撑作用的碎石,露出了后面一个仅容一人勉强侧身通过的狭窄缝隙,通往那间小小的、空无一物的废弃石室。然后,蓝玲儿迅速从储物戒指中掏出几面早已准备好的、散发着微弱空间波动的小巧阵旗,手指挥动,灵力精准点出,布下一个简易却足够有效的幻阵和隔绝气息的禁制,将其入口巧妙遮掩,使其从外面看去,与周围凹凸不平、阴影重重的岩壁几乎毫无二致,达到了天衣无缝的效果。
陷阱已然设下,饵料已投,只待那最关键的两只“猎物””入这精心准备的、狭小的方寸之地。
果然,一切如同蓝玲儿所预料的那般发展。或许云璃内心深处,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凌绝那听起来颇为严重、甚至危及性命的“旧伤复发”;或许蓝玲儿、苏柔、林小满三人那番情真意切、细节满满的对话,确实像一双无形的手,牵动了她冰封心湖最深处那根不愿承认、却始终存在的、名为“牵挂”的弦。
并未让蓝玲儿等人等待太久。内窟那模糊的入口阴影处,云璃的身影悄然再次出现。她静立在黑暗中,宛如一尊白玉雕像,面容绝美却毫无表情,只有那双清冷如寒星的眼眸,向着东侧静室方向复杂地望了一眼。那目光中,有着极其细微的挣扎之色掠过,贝齿下意识地轻轻咬了一下柔嫩的下唇,留下一个浅浅的印痕。这犹豫仅仅持续了极其短暂的片刻,最终还是那份潜藏的担忧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她身形一动,不再迟疑,朝着东侧静室的方向快步走去。她的步伐虽快,却依旧保持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刻入骨子里的清冷与优雅仪态。
当她走到那处被精心布置了幻阵的转弯角时,因为心绪不宁,气息难免略有散乱,护体灵光也有瞬间的波动。早已埋伏在幻阵之后、紧张得手心冒汗的蓝玲儿眼中精光一闪——时机已到!她猛地一咬舌尖,一股锐痛传来,随即喷出一口精血,化作一道血芒,瞬间催动了早已准备好的一道灵诀——这道灵诀并非攻击性质,而是一股极其柔和却沛然难御的无形推力,精准地作用在云璃身侧,同时配合着那个能瞬间扰乱小范围空间方向感的简易迷阵一同发动!
云璃心思正有些纷乱,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对凌绝伤势的担忧和对前方路径的感知上,对这来自侧后方的、毫无杀气的巧妙算计完全是猝不及防!只觉得周身空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弄了一下,微微一扭,脚下的岩石触感瞬间变得怪异,仿佛突然变成了滑不留手的万载玄冰,方向感瞬间错乱迷失,脚下一个不由自主地趔趄,竟身不由己地被那股巧妙而来的力量推着,向前不受控制地跌了一步!
就是这一步踏出,眼前的景象骤然剧变!不再是那条熟悉而昏暗的曲折通道,取而代之的是一间狭小、低矮、昏暗、仅有几块早已镶嵌在壁上的、品质低劣的萤石散发着微弱惨绿光亮的、完全封闭的石室!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刺鼻的尘土味和长年不见天日的霉味,令人呼吸一窒。
她瞬间反应过来——中了算计!柳眉瞬间倒竖,冰寒刺骨的煞气如同实质般透体而出,周身月华光芒微闪。她猛地转身,就想原路退回,却发现身后的入口不知何时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坚硬、毫无缝隙、仿佛天生就是如此的整体岩壁!与此同时,一层淡淡的、专门用于隔绝一切气息和声音波动的禁制光芒在石壁上一闪而逝,如同阴谋得逞后无声的嘲讽冷笑!
“蓝玲儿!”云璃瞬间明白过来幕后主使是谁,一股被欺骗、被算计、被玩弄的怒火混合着羞恼,轰地一下冲上心头,脸上冰霜之色更甚,眼眸中的杀意如同极地风暴般凛冽,几乎要化为实质弥漫开来。她玉手抬起,磅礴精纯的月华之力开始急速汇聚,准备不惜代价,强行破开这看似拙劣却无比有效的禁制,出去找那个屡次挑衅她底线、又无情抢夺了她男人的丫头算账!
然而,就在她灵力即将喷薄而出的前一刹那——
石室另一侧,原本看似空无一物、被浓郁阴影笼罩的角落里,一个身影也因为这突然的环境变幻、异常的空间波动而愕然起身,带着全然的疑惑和本能的高度警惕,发出了低沉而熟悉的声音:
“云璃?”
正是接到传音、急匆匆赶来、却同样发现中了圈套的凌绝!他进入这所谓的“第三静室”后,并未发现任何异状,更不见所谓关乎云璃安危的急事,正自疑惑不解,暗自揣测蓝玲儿用意,却突然感到室内景象一阵微不可查的扭曲,空间波动余韵未散之中,眼前竟凭空多了一个人!定睛一看,那清冷绝世的容颜,那熟悉的身影,不是云璃又是谁!
四目,就在这狭小、昏暗、尴尬到了极点的空间内,骤然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沉重得让人窒息。连那萤石散发的惨绿微光,都似乎停止了闪烁。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
云璃看到凌绝先是一怔,眸中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错愕,随即,脸上迅速涌起的是更加汹涌澎湃的被欺骗、被算计的滔天愤怒和更加深沉、足以冻裂灵魂的寒意!原来不止是蓝玲儿!他也参与了!这个认知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她本就脆弱的心防。
“好!好得很!凌绝,你如今也学会用这种下作的手段了?!”她的声音冷得像是能掉出冰渣子,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和讥讽。她显然认定了这是凌绝和蓝玲儿合伙设下的局,目的就是为了将她骗来此地,逼她面对。前夜那尴尬至极、令她无地自容、心跳失控的一幕和今日这赤裸裸的“算计”交织在一起,如同两把巨大的铁锤,狠狠砸碎了她最后的冷静防线。让她心中积压的所有委屈、愤怒、羞恼、难堪如同积蓄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了!她玉手一扬,一道冰冷凌厉、蕴含着净世月华之力的纯白匹练,如同撕裂深沉夜空的寒月刀锋,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毫不留情地朝着凌绝狠狠甩去!
“你们一个个!都将我当作什么?!可以随意戏耍、随意摆布、可笑至极的玩物吗?!”她的声音依旧竭力维持着清冷,却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无法完全压抑的、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细微的哽咽,彻底泄露了其下汹涌澎湃、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情感浪潮。
凌绝一时语塞,他也完全懵了,大脑一片混乱。眼见攻击袭来,他急忙侧身狼狈躲开,那月华匹练擦着他的衣角掠过,击打在后方石壁上,留下一道深切的划痕,寒气四溢。他试图解释,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沙哑:“云璃,你听我解释,不是我…不是我设的局!是玲儿她传音给我,说你有急事,关乎你的安危,我才…”
“够了!”云璃根本不想听他的任何解释,只觉得他此刻的每一个字都是虚伪至极的粉饰和狡辩。昨夜那令人面红耳赤、心跳如鼓的近距离接触和今日这显而易见的“算计”如同双刃刀,狠狠切割着她的自尊和对他残存的信任。她攻势更急,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一道道皎洁却冰冷刺骨的月华如同自九天坠落的神罚锋刃,铺天盖地、毫无章法却又凌厉无比地斩向凌绝,虽然她下意识地将威力控制在这石室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以免彻底毁坏此地引来更大麻烦,但那其中蕴含的冰冷杀意与彻骨心碎却做不得假,真实得令人心颤。“我只是想看看,能将九幽圣子玩弄于股掌、令正元大陆无数修士闻风丧胆的凌绝道友,如今骗人的手段究竟有多‘高明’!演技又精湛到了何种地步!”
她的话语如同淬了万年玄冰的刀子,一刀刀精准无比地扎在凌绝最柔软的心尖上。她不再称呼他的名字,而是用了极其疏离、冰冷、仿佛对着陌生仇敌的“道友”二字。
凌绝心中痛极,如同被千万根冰针刺穿,又被放在烈火上灼烧。他只是凭借着精妙绝伦、蕴含空间玄妙的劫灰无间步,在这狭小逼仄、闪转腾挪极其困难的空间内,不断地、极其惊险地闪避、格挡着那些毫不留情的攻击。任由那些凌厉冰冷的月华劲气在身边炸开,刮得他衣衫破损,皮肤生疼,甚至留下道道渗出血珠的伤痕,他却始终不肯运转寂灭星璇领域,更不曾还手半分,只是口中依旧不断试图解释,声音因为焦急、心痛和不断闪避而越发沙哑不堪:“云璃!我知道你生气!我知道你恨我!前夜是我不对!是我不该…是我不知是你!我向你赔罪!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打我!骂我!甚至杀我都行!别这样…别这样否定我的一切…别这样把我们之间的一切都抹杀掉…”
“不知是我?”云璃攻势稍缓,但声音却更加冰冷刺骨,带着浓浓的、化不开的嘲讽,“好一个不知!好一个赔罪!凌绝,你告诉我,你是否对每个与你并肩作战、或是需要你庇护的女子,都会在危急关头不顾自身生死地舍身相护?都会在其无助脆弱时,流露出那般…那般温柔体贴?都会在…都会在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时,那般情动难抑,那般…那般轻浮孟浪?!”
最后那句质问,她几乎是咬着银牙,从齿缝间一点点挤出来的,字字带着无尽的羞愤和锥心刺骨的痛楚。那一幕,他灼热的呼吸,强有力的心跳,近在咫尺的深邃眼眸,以及那几乎要失控的瞬间悸动,如同最深刻、最难以磨灭的梦魇,死死刻在她心里,挥之不去,时时刻刻灼烧着她的神经。
凌绝被问得哑口无言,满脸尽是羞愧与懊悔之色,火辣辣地烧着。他张了张嘴,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无比苍白无力。他确实无法解释当时那一刻,面对那卸下部分伪装、气息有所变化、陌生又熟悉的青衣“男子”,心中涌起的那些莫名而强烈的悸动与近乎失控的吸引力,这让他更加无地自容,觉得自己卑劣不堪。“我……”他最终只能挤出这一个字,便再也说不下去,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仿佛承受着巨大的鞭挞。
“说不出话了?理亏了?默认了?”云璃眼中闪过一丝深刻的、几乎令人心碎的痛楚,仿佛被他这沉默的回应再次狠狠刺伤。她不再犹豫,攻势再起,甚至比之前更加猛烈,更加疯狂,月华光芒如同狂风暴雨般倾泻而下,几乎填满了这狭小的空间,“那我便打到你说话!打到你这满口谎言、心口不一的骗子现出原形!看看你这副皮囊之下,藏的究竟是真是假!”
一时间,狭小逼仄的石室内,月华爆闪,光芒刺目,冰冷刺骨的劲气如同无数利刃四溢激荡,撞击在石壁上发出连绵不绝的轰鸣闷响,碎石粉末簌簌落下,整个石室都仿佛在微微震颤。凌绝如同暴风雨中飘摇的一叶扁舟,情况岌岌可危,只是被动地躲闪、格挡,身上伤痕渐渐增多,血迹斑斑,衣衫破碎,显得狼狈不堪,异常凄惨。他却始终死死压制着体内那狂暴的寂灭星璇之力,生怕那充满毁灭性气息的力量会不受控制地溢出,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会不小心伤到她分毫。
守在外面的蓝玲儿、苏柔、林小满三人,听得里面传来的惊天动地、如同拆房子般的剧烈动静,一个个心惊肉跳,脸色发白,冷汗直流,连大气都不敢喘。蓝玲儿更是后悔不迭,她没想到云璃的反应会激烈到这种程度,这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她们却又不敢强行破开禁制进去劝阻,只怕让误会更深,局面更加不可收拾,只能提心吊胆地等待着,祈祷着不要闹出真正的惨剧。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是心中的委屈和愤怒终于发泄出了大半,也许是持续高强度的攻击耗去了不少灵力,更或许是…心累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海潮般汹涌了上来,几乎要将她的意志彻底淹没。云璃的攻势,终于渐渐慢了下来,不再那般狂风暴雨,月华的光芒也黯淡了不少。
她微微喘息着,胸口起伏,光洁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她眼神复杂无比地看着眼前这个只是不断闪避、毫不反抗、身上添了无数道伤痕、血迹浸染衣袍、眼神中充满了无尽愧疚、痛苦、深情和近乎绝望的哀求的男人。那里面有恨,有怨,有滔天的怒意,有难以释怀的痛,或许……还有一丝极深极深、被她用厚厚的冰层掩埋、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和面对的……牵挂与不舍。
终于,她打累了。所有的力气,连同着那支撑着她的愤怒,都仿佛随着那些倾泻而出的月华一同流逝了。她停了下来,手臂无力地垂下,周身闪耀的月华渐渐收敛、熄灭。她就那样站在那里,微微低着头,喘息着,不再看他,仿佛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一种巨大的空虚和疲惫包裹了她。
凌绝看准这个机会,不再有任何犹豫。他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的光芒,如同扑火的飞蛾,明知可能毁灭,也要追逐那唯一的光亮。他猛地一步上前,不顾一切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甚至是透支了所有的勇气,一把将猝不及防、似乎陷入某种恍惚状态的云璃,紧紧地、用力地搂入自已怀中!他的双臂如同最坚韧的玄铁箍锁,勒得她甚至有些发痛,仿佛要将她纤细的身躯彻底揉入自己的骨血之中,从此合二为一,永不分离!
“放开我!”云璃惊怒交加,从恍惚中惊醒,奋力挣扎,体内下意识地再次涌动起月华之力,试图震开这突如其来的、霸道无比的禁锢。
但凌绝抱得极紧,几乎是用了同归于尽般的力气,任凭那反弹的月华之力冲击着他的内腑,带来阵阵撕裂般的闷痛,喉头一甜,涌上一股腥甜,他也死死咬着牙,绝不放手。他的声音沙哑无比,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哽咽和颤抖,在她耳边低沉而决绝地、几乎是吼了出来:“不放!再也不放了!云璃!我知道我混蛋!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卑鄙!我无耻!你怎么打我骂我杀我都行!把我千刀万剐我都认了!但是别推开我!别再离开我!别再把我于你的世界之外!失去你的痛苦,一次就够了!真的够了!我凌绝承受不起第二次!那比千刀万剐,比神魂俱灭更痛!更让我恐惧!”
他的怀抱如此用力,如此滚烫,仿佛汇聚了他生命中所有的热量和情感,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和深深的、无法掩饰的颤抖,仿佛一松手,她就会化作一缕抓不住的月光,彻底消散在他绝望的视线里。他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畔、颈间,那沙哑哽咽、近乎泣血般祈求的声音,如同最沉重、最巨大的战锤,蕴含着超越一切的力量,狠狠地、一下一下地敲击在云璃那看似冰冷坚硬、实则早已布满裂痕的心房之上。
云璃挣扎的力道,在那滚烫的体温和绝望的嘶吼声中,不知不觉间变小了。感受着这个熟悉又陌生、阔别已久却仿佛从未离开过的、带着血腥味和尘埃味的怀抱,听着他话语中那毫不掩饰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痛苦和恐惧,她冰冷的眼眸中,终于控制不住地升起了一层朦胧的水雾,视线迅速变得模糊。紧绷僵硬的身体,在那炽热而坚定的拥抱里,一点点、一点点地软化下来,最终,那只始终凝聚着微薄月华之力、抵在他胸前的手,终于缓缓地、无力地垂落了下去。一滴冰凉的、带着所有委屈和复杂情绪的泪珠,悄然滑落,瞬间没入他的衣襟,消失不见。
石室内,那狂暴的能量余波终于渐渐彻底平息,只剩下两人粗重而压抑的、尚未平复的呼吸声,彼此交织。以及那紧紧相拥、仿佛要隔绝开整个世界的恶意与伤害、要将所有误会与痛苦都摒弃在外、只剩下彼此心跳与体温的、静止的身影。
万载的坚冰,是否就在此刻彻底消融?那深刻入骨的心结与隔阂,是否就在这一个拥抱间完全解开?
或许,尚未完全冰释。那长达年余的分离,一夜的尴尬,两日的冷战,深刻的伤害与不信任,并非一个拥抱、几句嘶吼便能彻底抹平、烟消云散。未来的路,依旧布满荆棘,需要更多的耐心、时间和真诚去一点点修复。
但至少,那万载不化、坚硬寒冷的冰层,已被这笨拙而炽热、充满悔恨与深情的拥抱,烫化了一丝细微的、却真实存在的缝隙。
一丝微弱而温暖的光,终于得以透过那缝隙,艰难地照了进来,照亮了黑暗中两颗伤痕累累、却依旧努力靠近的心。
而躲在外面的蓝玲儿,在听到洞里的声音逐渐平息后,一种释然感油然而生,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失落与酸楚,一种饱满的心突然被掏空了感觉,眼角不由自主地流出了一行清冷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