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绝对的死寂。绝对的冰冷。
凌绝的意识如同一粒微尘,在无垠的虚无之海中沉浮。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永恒的沉沦与空寂。死亡的拥抱是如此温柔,又是如此冰冷,诱惑着他放弃所有挣扎,融入这片永恒的安眠。
然而,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消散、归于虚无的深渊边缘,一点微弱的、源自生命本源的悸动,如同沉埋地心的熔岩,不甘地搏动了一下。
丹田深处,那一点几乎被彻底打散、黯淡无光的混沌核心,仿佛感应到了宿主意志深处那永不屈服的星火,极其微弱地、挣扎着闪烁了一下。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地心深处最狂暴的力量重新唤醒了一丝悸动。
与此同时,深植于他生命本源、曾被莫离点破其“禁忌之根”本质的噬灵根,在宿主濒临死亡、生机断绝的绝境下,其吞噬万物的霸道本能,被彻底、疯狂地激发!它不再区分敌我,不再有丝毫节制,如同一个彻底失控、贪婪到极致的黑洞,开始疯狂地、饥渴地吞噬!
吞噬什么?
吞噬侵入凌绝残破躯体的、来自那恐怖黑洞引力乱流的毁灭性能量!吞噬他体内残留的、属于屠烜那歹毒霸道的星辰震荡暗劲!吞噬他碎裂的骨骼中逸散的精髓!吞噬他破损的内脏中残留的生命元气!甚至……吞噬他流淌的、蕴含着混沌与寂灭道痕的滚烫血液!
这股吞噬之力是如此霸道,如此疯狂,几乎要将凌绝残存的最后一点生命本源都彻底榨干!剧痛如同亿万钢针,再次狠狠刺入他沉沦的意识深处,带来一种比死亡本身更加残酷的折磨——被自身灵根反噬、吞噬殆尽的绝望!
就在这千钧一发、噬灵根即将彻底失控、反噬其主,将凌绝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之际——
嗡!
沉寂于凌绝血肉骨骼最深处的《碎玉劫体》本源心法,如同被这内外交困、毁灭与吞噬交织的绝境彻底点燃!一股惨烈到极致、决绝到顶点、以毁灭自身为代价换取一线生机的霸道意志轰然苏醒!
劫体运转!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碎玉劫体》的心法核心疯狂运转,不再抗拒噬灵根那贪婪的吞噬,反而主动引导着那股狂暴的、足以摧毁一切的引力乱流能量和屠烜的歹毒暗劲,如同引导着毁灭的洪流,狠狠地、主动地撞向那失控的噬灵根!
以劫力为薪柴!以毁灭促新生!
噬灵根那贪婪的吞噬本能,在接触到这股被《碎玉劫体》心法引导、高度压缩凝练的毁灭性“劫力”洪流时,猛地一滞!如同饕餮遇到了无法消化的神金!那黑洞般的核心剧烈震颤、膨胀,幽暗的吞噬光芒疯狂闪烁、扭曲!
两股源自凌绝自身、却又截然相反、同样霸道绝伦的力量,在他濒死的躯体深处,展开了最原始、最惨烈的角力与融合!噬灵根疯狂吞噬着毁灭性的劫力,试图将其湮灭同化;《碎玉劫体》则引导着更多的劫力洪流,冲击、淬炼着噬灵根,将其作为熔炉,强行转化、反哺!
每一次冲突,都带来凌绝身体更剧烈的痉挛和更深层次的破坏,仿佛他的身体就是这两股力量交锋的惨烈战场。骨骼发出细微的碎裂重组声,断裂的经脉在毁灭与修复的循环中扭曲延伸,破碎的内脏被狂暴的能量反复冲刷、强行粘合……这是一个无比痛苦、无比缓慢、却又蕴含着不可思议生机的涅盘过程。
时间,在这片扭曲的黑洞空间内失去了意义。也许是几天,也许是几个月,也许更久。
混沌核心在噬灵根与劫体心法的角力拉锯中,如同被反复捶打的顽铁,一丝微弱却更加精纯凝练的混沌星力,艰难地重新凝聚、诞生,如同初生的宇宙原点。寂灭道痕则如同最顽固的种子,深深扎根于破碎的血肉与新生混沌星力之中,汲取着毁灭与新生的双重养分,变得更加幽邃内敛。
不知过了多久。
一丝微弱的光芒,如同穿透了亿万载的黑暗,艰难地刺入凌绝沉沦的意识。
冰冷……坚硬……还有……水滴?
滴答……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水滴声,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呼唤,直接敲打在他沉寂的灵魂之上。
凌绝那如同被冰封了万载的睫毛,极其艰难、极其缓慢地颤动了一下。沉重的眼皮仿佛粘着千钧巨石,每一次试图睁开的努力,都牵扯着全身尚未完全愈合的剧痛神经。
视野,模糊而朦胧,如同蒙着厚厚的血痂。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上方一片深邃、粗糙、布满嶙峋凸起、散发着微弱幽蓝磷光的穹顶岩石。那幽蓝的光芒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是这无边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块冰冷、平整、似乎被打磨过的巨大黑色岩石上。身下传来岩石特有的、带着死寂气息的寒意,透过单薄破烂、早已被血污和能量灼烧得不成样子的衣物,直透骨髓。
滴答……
又是一声清晰的水滴声。他极其艰难地、如同生锈的机械般,极其缓慢地转动脖颈。每一次动作,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咯咯”声和肌肉撕裂般的剧痛。
目光艰难地移向水滴声的来源。
距离他躺卧的岩石不远处,是一个小小的、由天然岩石凹陷形成的浅洼。洼中积蓄着一汪不过脸盆大小、散发着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乳白色光晕的液体。一滴同样散发着乳白光晕的、凝练如珠玉的液滴,正从上方一根倒悬的、如同玉髓雕琢而成的钟乳石尖端,缓缓凝聚、滴落。
滴答!
乳白色的液滴落入浅洼,荡开一圈圈柔和的光晕涟漪。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精纯生命本源与天地灵粹的清新气息,随着涟漪的扩散,如同最温柔的春风,拂过凌绝残破的身躯和干涸枯竭的神魂。
仅仅是闻到一丝气息,他体内那艰难运转、如同龟爬的混沌星力,竟猛地加速了一丝!枯竭的经脉传来久旱逢甘霖般的微弱舒畅感!
这……是灵乳?!而且是品阶高到难以想象的天地灵粹!
凌绝的心脏猛地一跳,求生的本能瞬间压过了剧痛。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撑起身体,靠近那汪灵乳。然而,手臂刚一动弹,剧痛便如潮水般将他淹没,身体一软,重重摔回冰冷的岩石,发出一声沉闷的痛哼。
就在他摔回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了岩石平台另一侧的景象。
距离灵乳浅洼不过丈许远的地方,盘坐着一具……枯骨!
那枯骨并非散乱,而是保持着一种五心向天的端坐姿势,身上的衣物早已在漫长岁月中化为尘埃,只留下些许深色的印痕。骨骼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暗金色泽,如同历经了亿万次雷火淬炼的神金,在幽蓝的磷光下流转着内敛而坚韧的光华,没有丝毫腐朽的迹象。一股虽已沉寂、却依旧能感受到其生前睥睨天地、历经万劫而不磨的磅礴意志,如同无形的山岳,萦绕在这具暗金骸骨周围。
枯骨的前方,平整地摆放着三样物品:
一本材质非金非玉、呈现出古老青铜色泽的厚重卷帙。卷帙表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无数繁复玄奥、仿佛由天地法则自然生成的暗金色纹路流转不息,透着一股苍茫、厚重、坚不可摧的霸道气息。光是目光触及,凌绝便感到自己的《碎玉劫体》心法竟自发地加速运转起来,产生强烈的共鸣!
一个同样材质、约莫尺许见方的青铜宝箱。宝箱紧闭,表面铭刻着层层叠叠、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封印符文,流光溢彩,散发出强大的空间波动和浓郁到化不开的丹药与奇珍异宝的混合气息。仅仅是泄露出的那一丝气息,就让凌绝枯竭的身体产生了本能的饥渴!
一枚悬浮在枯骨头顶上方三寸虚空、通体温润、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古朴玉简。玉简缓缓地、无声地旋转着,仿佛在守护,又仿佛在等待。
暗金骸骨……青铜卷帙……封印宝箱……悬空玉简……
凌绝躺在冰冷的岩石上,胸口的剧痛依旧,身体虚弱得如同初生的婴儿,但那双血色的星瞳,却因眼前的景象而燃起了前所未有的光芒。劫后余生,绝境逢生!这黑洞绝地之中,竟隐藏着如此惊人的遗泽!
他艰难地喘息着,目光最终落在那具保持着不屈姿态的暗金骸骨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敬意与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怆感油然而生。不知这位前辈,又是为何陨落于此?
凌绝强忍着剧痛,以肘撑地,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拖着残破的身躯,朝着那具暗金枯骨的方向,一点一点地挪动过去。每一次挪动,都牵动全身伤势,冷汗瞬间浸透破烂的衣衫,与血污混在一起。短短丈许的距离,如同跨越刀山火海。
终于,他挪到了枯骨面前。没有去看那诱人的卷帙与宝箱,他艰难地撑起上半身,忍着骨骼摩擦的剧痛,对着那具保持着修炼姿态的暗金枯骨,以武者之礼,无比郑重地、深深地躬身作揖。
动作牵扯伤口,他闷哼一声,嘴角再次溢出鲜血,滴落在冰冷的岩石上,发出轻微的声音。
“晚辈凌绝,遭奸人所害,重伤流落至此绝境。幸得前辈遗泽庇护,方能残喘。前辈大恩,晚辈铭记于心。”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发自肺腑的感激与敬意,“不知前辈尊姓大名?仙乡何处?晚辈若有脱困之日,定当竭尽所能,将前辈遗骨与传承,送归故里!”
话音在寂静的洞窟中回荡。
仿佛感应到了他话语中的真诚与敬意,那枚悬浮在枯骨头顶、缓缓旋转的温润玉简,骤然间白光大盛!
柔和的光芒瞬间将整个幽暗的洞窟映照得如同白昼!一股浩瀚磅礴、如同星河倒灌的恐怖信息流,毫无征兆地、直接无视了凌绝残破的识海防御,轰然涌入他的脑海!
轰——!!!
凌绝只觉得自己的头颅仿佛被一柄开天巨斧狠狠劈开!无数画面、文字、声音、感悟如同失控的洪流,疯狂地冲击着他的意识!
他“看”到了一个雄伟壮阔、悬浮于九天罡风之上的巨大宗门!仙阙连绵,神峰耸峙,霞光万道,瑞气千条!宗门的核心,是一座通体由暗金色神铁铸就、仿佛能镇压诸天万界的巨殿,殿门之上,三个古老苍劲、散发着万劫不磨气息的大字如同烙印般刻入灵魂——劫天宗!
他“看”到了一个身着暗金宗主法袍、面容模糊却气势霸绝天地的身影,屹立于劫天殿前,接受万千弟子的朝拜!那身影的气息,赫然是远超化神、凌驾于凡俗之上的恐怖存在!
他“看”到了觥筹交错的宴席,看到了推心置腹的“挚友”,看到了背后捅来的、淬着无解奇毒的利刃!看到了被引入绝杀大阵的绝望!看到了燃烧本源、崩碎道基、自爆重宝才撕开一丝空间裂缝的惨烈!看到了拖着残躯坠入这碎星屿乱流带,最终油尽灯枯,于此绝地坐化的不甘与悲凉!
最后,所有的画面定格在一枚令牌之上——那令牌非金非玉,通体暗沉,正面浮雕着一道撕裂苍穹的劫雷,背面则是一个古朴的“劫”字。令牌深处,一点混沌初开般的微光永恒不灭。一个威严而疲惫、带着无尽恨意与最后期望的声音,如同穿越了万古时空,在凌绝灵魂深处轰然响起:
“吾乃劫天宗第十八代宗主——厉百劫!”
“遭‘挚友’玄冥子与赤霞仙子联手构陷,身中九幽蚀魂散,又被引入万仙戮神阵……恨!恨!恨!”
“吾于此绝境坐化,道统断绝,宗门恐已落入奸人之手……吾不甘!”
“得吾传承者,即为劫天宗隔代真传!持吾‘劫天令’(即那枚暗沉令牌),归返劫天宗!清理门户!重振道统!”
“卷帙乃吾宗镇派神功《万劫不灭体》总纲!宝箱内有疗伤圣药九转劫生丹、炼体奇珍星辰劫玉髓及吾毕生所藏!尽付于汝!”
“若玄冥、赤霞二贼未死……替吾……斩尽杀绝!”
“此誓……天地共鉴!!!”
最后一个“鉴”字,如同九天劫雷在凌绝识海中炸开!那饱含着滔天恨意、宗门兴衰、传承重托的磅礴意志,几乎要将凌绝残存的意识彻底冲垮!
轰隆——!
承载着厉百劫最后执念与传承信息的玉简,在完成了使命的瞬间,光华尽敛,如同耗尽了所有能量的星辰,化作一捧最普通的白色玉粉,簌簌飘落,覆盖在下方那具暗金色的不朽骸骨之上,如同为其披上了一层哀婉的纱衣。
洞窟内,重归幽暗与死寂。
凌绝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冰冷坚硬的岩石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如同溪流般从额头滚落,混合着嘴角未干的血迹。识海中翻江倒海,厉百劫那惨烈的陨落画面、对叛徒刻骨的恨意、重振宗门的沉甸甸嘱托,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入他的灵魂。胸口剧烈起伏,牵动着伤势,带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却远不及脑海中那信息洪流冲击带来的眩晕与沉重。
劫天宗!厉百劫!玄冥子!赤霞仙子!《万劫不灭体》!九转劫生丹!星辰劫玉髓!劫天令!
一个个名字,一件件重宝,一项项血仇与重任,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挣扎着,再次看向那具覆盖着玉粉的暗金骸骨。前辈的遭遇,与他被屠烜偷袭、被星陨宗追杀、被云缈仙宗夺走云璃,何其相似!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于这宇宙坟场!
一股同病相怜的悲怆与前所未有的责任感和……滔天的杀意,在凌绝心中轰然升腾!
他忍着剧痛,再次对着厉百劫的遗骸,深深一拜,一字一顿,声音嘶哑却如同金铁交鸣,在这死寂的洞窟中铮然作响:
“前辈在上!晚辈凌绝,以神魂立誓!”
“他日若脱此樊笼,必持劫天令,归返劫天宗!”
“清理门户,手刃玄冥、赤霞二贼,以慰前辈在天之灵!”
“重振劫天道统,令劫天之名,再震诸天!”
“此誓——”
“天地为证!日月共鉴!若有违逆,身死道消,永堕无间!”
誓言落下的刹那,那覆盖在暗金骸骨上的玉粉,仿佛被无形的风吹动,极其轻微地飘散了一下。骸骨上流转的暗金光泽,似乎也柔和了一瞬,仿佛那沉寂万载的不屈英灵,终于听到了来自后世的承诺,得以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