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终于艰难地刺破了岚凤城上空盘踞不散的最后一丝灰黑邪气,像一柄淬炼了亿万年的金色利剑,将天穹彻底劈开。温煦的金辉再无阻碍,慷慨地倾泻而下,笼罩着凌家旧院这片饱经蹂躏的焦土。
断壁残垣沉默矗立,焦黑的梁木如同巨兽折断的肋骨,刺向刚刚澄澈起来的天空。断裂的青砖、破碎的瓦砾缝隙间,凝结着昨夜残留的露珠,此刻在晨光下折射出细碎而脆弱的光芒,宛如无数散落的、濒临破碎的珍珠。空气中,劫火焚烧后的焦苦、月华清冷的余韵,还有废墟角落里倔强钻出的几株嫩芽所散发的新生气息,三者奇异地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劫后余生的死寂。这片寂静之下,深埋着无数无声的恸哭与未冷的血。
凌绝与云璃,就并肩立于这片狼藉中唯一稍显平整的空地上。
凌绝缓缓抬起手,掌心托着一枚温润的玉简。玉质内里,仿佛封存着一片微缩的宇宙,无数细如尘埃的星辰遵循着玄奥莫测的轨迹缓缓运行,点点星芒在其间流转不息,透着一股穿越亘古的深邃与苍茫。他将这承载着星海秘密的玉简递向身旁的云璃,指尖带着一丝不容错辩的郑重。
“此物,”他的声音低沉,如同砾石摩擦,每一个字都凝聚着沉重的分量,“乃是莫离前辈所赠,详载了‘黯星渊外围碎星屿’的星图轨迹及所有已知的空间节点标识。我已将‘曙天盟’诸位约定的汇合时间、地点,以及联络暗号,以神识烙印其上。”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云璃脸上,穿透她眸中那层强自维持的平静,“此行……前路叵测,步步杀机。”
“唳——!!!”
突然,一声清越、悠扬、仿佛凝聚了九天之上所有凛冽罡风与不灭神火的凤鸣,毫无征兆地,在极高远、几乎触摸到世界壁垒的苍穹深处轰然炸响!其声穿金裂石,带着一种凌驾于万物之上的、不容置疑的绝对意志,瞬间撕裂了晨间的静谧!
声音炸响的刹那,凌绝、云璃,连同不远处正默默清理废墟的凌雨,脸色剧变!
三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抬头!
视线所及的极限,那片刚刚被晨曦染透的蔚蓝天幕,此刻脆弱的如同最上等的薄胎锦缎。三道纯粹到令人心悸、庞大到足以贯穿星河的月华光柱,毫无征兆地从那不可测的虚空深处悍然垂落!它们撕裂了空间,速度超越了思维所能捕捉的极限,前一瞬还在视线尽头渺不可见,下一刹,已如九天银河决堤倒灌,带着碾碎星辰的恐怖威势,轰然降临在凌家旧院的上空!
光柱垂落的瞬间,时间仿佛被冻结。空间凝固成一块巨大的、无形的坚冰。光线被蛮横地扭曲、吞噬,方才还普照大地的金色晨曦,在这三道纯粹的月华面前,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被彻底压制、驱散!
浩瀚!磅礴!至高无上!
一股沛然莫御、如同亿万丈深海瞬间倾覆于头顶的恐怖威压轰然降临!整个凌家旧院所在的空间,刹那间被冻结成一块巨大的、无形的玄冰!凌绝只觉周身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咯吱”爆响,仿佛下一刻就要被碾成齑粉!脚下历经劫火焚烧、坚硬如铁的岩石地面,此刻如同腐朽的豆腐,“咔嚓咔嚓”寸寸龟裂、塌陷!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闷哼,体内蛰伏的混沌星力与寂灭道痕以前所未有的疯狂速度运转起来,皮肤下青筋如怒龙般根根暴起,才勉强钉在原地,未被这来自上界的意志瞬间压垮!身旁的云璃亦是脸色骤然煞白,周身清冷的月华护体光晕剧烈波动,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三道垂落的月华光柱缓缓向内收敛,如同天神收回审视凡尘的冰冷目光。光华中,三道身影逐渐清晰。
当先一人,身着云霞织就的月白宫装,身姿高挑曼妙,容颜绝美,却覆着一层万载玄冰般的森然冷冽,足以冻结一切凡俗的妄念。她云鬓高挽,斜插一支新月形状的步摇,流苏垂落,纹丝不动,仿佛时间在其身周彻底凝滞。她那双深邃如星海漩涡的眼眸,淡漠地扫过下方如同蝼蚁巢穴般的废墟,目光如同两柄淬炼了亿万载玄冰的利锥,瞬间穿透空间,精准无比地钉死在凌绝与云璃——那两只依旧紧紧相扣的十指之上!
“放肆!”
冰冷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如同九天神罚的审判之音,蕴含着冻结神魂的滔天怒意与刻入骨髓的高高在上,直接穿透耳膜,在凌绝与云璃的神魂核心深处轰然炸响!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冰封灵魂的寒意。
“区区下界蝼蚁,秽土浊气所生的污秽之物,安敢以你那污浊之手,亵渎我云缈仙宗当代圣女玉体!”
最后一个“体”字落下,那本就浩瀚如渊海的无形威压骤然倍增!不再是全方位的碾压,而是瞬间凝练、压缩,化作一柄无形无质、却重逾星辰的恐怖巨锤,带着撕裂空间的尖锐厉啸,狠绝无情地轰向凌绝!目标清晰到残忍——那只紧扣着云璃的、属于凡尘的手!
“师叔住手!”云璃惊骇欲绝,清叱声带着撕裂般的凄厉!她的反应快到了极致,甚至超越了思维。在月澜尊者那冻结灵魂的威压巨锤降临前的刹那,她眉心的那弯新月印记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足以刺伤双目的璀璨光芒!
精纯浩瀚、如同实质月魄之海的能量毫无保留地汹涌而出,瞬间在她与凌绝身前凝聚!
一面厚达尺余、流转着无数古老玄奥符文的巨大月华晶壁凭空浮现!晶壁剔透如万载玄冰,表面符文疯狂旋转,形成坚不可摧的守护结界。
轰——!!!
那无形的威压巨锤狠狠砸在月华晶壁之上!
震耳欲聋的爆鸣声如同九天惊雷在平地炸响!肉眼可见的冲击波纹猛地扩散开来,将周围本就残破的瓦砾碎石瞬间掀飞、碾成齑粉!坚固的月华晶壁剧烈震荡,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冰面,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密密麻麻的裂痕,发出令人心悸的“咔咔”碎裂声!
噗!
云璃娇躯剧震,如遭远古神山的正面撞击,脸色瞬间由煞白转为一种濒死的金纸色。一股无法抑制的腥甜冲上喉头,刺目的鲜红顺着她紧抿的唇角蜿蜒溢出,在她雪白的下颌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她以自身最精纯的月魄本源为盾,硬生生替凌绝扛下了这足以将他神魂都碾碎的一击!
“他乃我之道侣凌绝!”云璃强忍着神魂撕裂般的剧痛和五脏六腑被震伤的翻涌,声音带着血沫的腥气,急声解释,试图唤醒对方哪怕一丝丝的理智,“更是寻回封魔匣的……”
“道侣?笑话!”
一声充满刻薄轻蔑与冰冷嘲弄的嗤笑,如同毒蛇吐信,蛮横地打断了云璃的话。
开口的是宫装美妇身后左侧,一名身着银白锦袍、袍上绣满流动星纹的青年男子。他面容堪称俊美,但眉宇间那股倨傲之气却如同烙印,生生破坏了那份皮相。他看向凌绝的眼神,如同俯视脚下一只沾满泥泞的蛆虫,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厌恶,以及一种高高在上的嫌恶。
“圣女殿下莫要自误!”青年语速极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在陈述宇宙真理般的傲慢,“仙宗圣女,冰清玉洁,高悬九天,岂容这等下界浊物玷污丝毫?你此行深入这污秽之地,虽明面上不过是替天巡狞,不过是为寻找宗门圣器封魔匣,不得已而为之的权宜之计!逢场作戏,岂可当真?”他话语如同冰冷的鞭子,狠狠抽打而下,“如今圣器已归,此间污浊因果已了!速速随月澜师叔与我等回返仙宗复命,莫要再与此等低贱蝼蚁纠缠不清,徒惹一身晦气!”
话音未落,那宫装美妇——月澜尊者,眼中最后一丝属“人”的情绪彻底湮灭,只剩下冻结万物的寒冰。她根本不屑于听任何解释,仿佛凌绝的存在本身便是对仙宗最大的亵渎。她玉指凌空,随意一点!
嗡——!
数道凝练如实质、散发着强大禁锢与空间撕扯之力的月华锁链凭空而生!链条并非虚幻,而是由纯粹的月魄法则构成,通体流转着冰冷的符文,无视了空间的距离与阻碍,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蟒,瞬间缠绕上云璃纤细的腰肢和皓腕!
锁链上符文疯狂闪烁,空间之力剧烈扭曲、塌陷,产生一股沛然莫御、足以撕扯星辰的恐怖吸力,要将她强行拽离这片污浊的土地,拖入那垂落的、通往至高之地的月华光柱之中!
“云璃——!”
目睹此景,凌绝目眦欲裂!心中压抑的滔天怒火,混合着被视如草芥的极致屈辱,如同沉寂万载的火山轰然爆发!什么狗屁仙宗,什么圣女尊荣!在他眼中,此刻只剩下那冰冷无情、要将他生命中唯一的光强行夺走的法则锁链!
锵——!!!
一声穿云裂石、饱含无尽悲愤与不屈的刀鸣骤然炸响!
劫烬刀,感应到主人那焚尽八荒的怒意与决绝,悍然出鞘半寸!刀身之上,原本沉寂的寂灭灰芒如同被彻底激怒的太古毒龙,瞬间暴涨、狂舞!灰蒙蒙的刀气带着终结万物的寂灭意志,撕裂凝固的空气,发出刺耳的厉啸,狠狠斩向缠绕云璃的月华锁链!
嗤啦——!
那坚韧无比、由月魄法则凝聚的锁链,在触碰到寂灭灰芒的刹那,竟如同被投入熔岩的寒冰,硬生生被斩断了数根!断裂处光芒迅速黯淡、湮灭,发出细微的、如同琉璃碎裂般的哀鸣!
“嗯?”
月澜尊者黛眉极其细微地一挑,淡漠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讶异。这蝼蚁手中那柄样式奇古的残刀,竟能斩断她的月魄锁链?然而,这一丝讶异瞬间便被更深的、仿佛被尘埃玷污了手指般的冰冷厌恶所取代。她甚至未曾正眼去看凌绝,仿佛对方连让她侧目的资格都没有。宽大的月白袍袖只是随意地、如同拂去一粒尘埃般轻轻一拂!
轰!!!
一股沛然莫御、如同整颗星辰骤然崩塌、裹挟着毁灭一切物质法则的恐怖力量,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甚至无视了时间的流逝,如同跨越了维度壁垒,狠狠撞在凌绝的胸前!
噗——!!!
凌绝护体的混沌星力如同纸糊般瞬间溃散!体内疯狂流转试图卸力的寂灭道痕,在这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只觉胸口仿佛被一颗燃烧的陨星正面轰中,眼前瞬间被一片猩红覆盖!鲜血混合着内脏的碎片,如同喷泉般狂喷而出!身体如同狂风中的败叶,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
咔嚓!咔嚓!咔嚓!
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密集响起,胸口处传来难以形容的塌陷剧痛,数根肋骨应声而断!
砰——!!!
他的身体狠狠撞在身后那半堵由坚硬青岗岩垒砌、厚达尺余、在先前劫难中侥幸未倒的断墙之上!
轰隆隆——!!!
仿佛被攻城巨锤击中,那半堵断墙发出一声绝望的呻吟,瞬间分崩离析!无数磨盘大小的碎石、厚重的墙体轰然坍塌、倾泻而下,将凌绝的身影彻底掩埋!烟尘如同浑浊的巨浪,猛地冲天而起,遮蔽了那一片区域,碎石滚落的声音如同敲打在人心上的丧钟!
“凌绝——!!!”
云璃看到这一幕,心胆俱裂!一声泣血般的悲呼撕裂了她的喉咙,凄厉得如同失去幼崽的雌兽!眉心那弯新月印记因极致的痛苦与绝望而灼灼燃烧,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刺瞎人眼的刺目清辉!这光芒疯狂冲击着身上残余的月华锁链与那恐怖的吸力!她不顾一切地扭头,对着那烟尘弥漫、埋葬了她一切的废墟方向嘶喊,声音因极致的绝望而扭曲变形:
“等我!凌绝——!上云缈宗……寻我——!!!”
每一个字,都仿佛从灵魂深处泣血剜出!
“冥顽不灵!”
月澜尊者眼中最后一丝因云璃身份而残留的耐心彻底耗尽。她玉手凌空虚握,如同掌控提线的神只。缠绕云璃的月华锁链光芒瞬间暴涨,其上的空间符文疯狂旋转、坍缩!
嗡——!!!
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云璃挣扎的身影瞬间变得极度模糊、透明,如同水中的倒影被强行搅乱!那股无可抗拒的恐怖吸力达到了顶峰,她的身体被月华锁链硬生生拖拽而起,如同断线的纸鸢,朝着那垂落的月华光柱核心急速飞去!
“云缈…仙宗…”
一声嘶哑如同砂砾在锈蚀铁板上摩擦、浸透了鲜血与无尽恨意的低语,从坍塌的瓦砾堆深处艰难地、一字一顿地挤出。
哗啦——!
一片染血的碎石被一只青筋暴突、指节因用力而惨白的手猛地推开。碎石滚落,露出更多被血浸透的断砖。凌绝以劫烬刀为杖,刀尖深深插入身下的岩石,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和血沫的涌出。他挣扎着,一寸一寸,从埋葬他的废墟中撑起身体。胸前衣襟被大片金红色的血液浸透,黏腻而沉重,嘴角不断溢出刺目的液体,每一次咳嗽都牵动胸口塌陷处的钻心剧痛,断骨摩擦的“咯咯”声清晰可闻。然而,他的背脊却挺得如同不屈的战矛,试图刺破这施加于身的无边屈辱!
他抬起那张沾满血污、灰尘和汗水的脸,血色星瞳死死盯住高空——那里,被月华撕裂的空间裂缝正在飞速弥合,只剩下最后一道微不可察的、即将彻底消失的缝隙。目光中的怒火、被践踏的屈辱、刻骨的恨意,如同岩浆般翻滚沸腾,最终却尽数被一种冻结灵魂的、绝对零度般的冰冷与疯狂所取代!
嘶哑的誓言,如同从九幽地狱最深处刮出的、裹挟着万载寒冰与绝望业火的寒风,带着他燃烧的生命、碎裂的骨头与不屈的灵魂,一个字一个字,狠狠烙印在这片刚刚沐浴晨光、却又被践踏得支离破碎的天空下:
“今日…夺妻之辱…轻贱之耻…凌绝…铭记五内!”
每一个字吐出,他口中都涌出更多的血沫,胸口的剧痛几乎让他昏厥,但声音却愈发清晰、愈发森寒。
“纵使踏碎九重天阶…身化劫灰…万劫不复…”
他握紧劫烬刀柄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深深陷入掌心,鲜血顺着刀柄纹路蜿蜒流下,渗入那古老斑驳的刀身。
“我必…亲上云缈仙宗!”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濒死孤狼向月发出的最后嗥叫,带着撕裂一切的决绝,“带她走——!!!”
这誓言,每一个音节都如同带血的刀锋,狠狠斩在虚空之中,留下无形的、却足以让天地变色的血痕。
“呵…”
一声极轻、极淡、充满了无尽轻蔑与高高在上俯视蝼蚁般嘲弄的嗤笑,如同最后一把冰冷的盐,精准无比地、从那即将彻底弥合的空间裂缝最深处传来,清晰地、不容拒绝地灌入凌绝的耳中,直刺他燃烧的魂火。那是来自九天之上的回应,是对凡尘蝼蚁妄图撼动神山最彻底的否定与无视,冰冷得足以冻结沸腾的热血。
嗡……
空间裂缝彻底弥合,天幕平滑如初,澄澈的蔚蓝重新覆盖一切,仿佛那三道月华身影的降临、那撕裂空间的威压、那夺走一切的锁链,都只是一场虚幻而残酷的噩梦。
死寂。
绝对的死寂重新笼罩了凌家旧院的废墟。
唯有那声冰冷的嗤笑,如同跗骨之蛆,带着冻结灵魂的恶意,在死寂的废墟上空,在滚烫的晨风里,在每一粒漂浮的尘埃中,久久回荡,盘旋不去。
它与废墟中央,那个孤身拄着残刀、浑身浴血、脊梁却挺得笔直如孤峰的身影,构成了一幅凄厉、惨烈、却又蕴含着无尽愤怒与不屈决绝的永恒画面。
烟尘尚未散尽,如同灰色的薄纱,缠绕着他,也缠绕着这片被彻底践踏过的土地。劫烬刀斜插在地,刀身残留的寂灭灰芒微弱地明灭着,如同主人未曾熄灭的心火。凌绝的指节死死扣在粗糙冰冷的刀柄上,用力之大,几乎要将金属捏碎。粘稠的金红色血液,顺着刀锷的纹路,一滴,又一滴,沉重地砸落在下方焦黑的、混杂着碎石与灰烬的土地上。
啪嗒…啪嗒…
这微弱的声响,在死寂中却被无限放大,成了这片废墟唯一的心跳,敲打在凝固的空气里,也敲打在远处凌雨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上。她躲在半截焦黑的断柱之后,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甲深陷皮肉,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那三道身影带来的威压,让她连呼吸都感到困难,更遑论动弹分毫。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那个如同山岳般可靠的本家兄弟被轻易击溃,看着云璃师姐被无情掳走,看着凌绝师兄从废墟中爬起,发出那血染的誓言,然后承受那来自九天之上的、最冰冷的嘲弄。
凌绝没有动。
他维持着拄刀而立的姿态,血色星瞳死死锁定着空间裂缝消失的那一点虚空。目光空洞,却又仿佛燃烧着足以焚尽九霄的无形烈焰。胸口的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搅动,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折磨,提醒着他刚才那轻描淡写的一拂袖蕴含着怎样毁灭性的力量。断裂的肋骨刺入肺腑的锐痛,混合着内脏被震伤的灼热翻涌,几乎要淹没他的意识。
但,不能倒!
一丝混沌星力,微弱却顽强,如同在狂风暴雨中挣扎的烛火,沿着他千疮百孔的经脉艰难流转,强行维系着这具濒临崩溃的身体。寂灭道痕在血肉深处本能地蠕动,试图吞噬侵入体内的异种力量,却显得杯水车薪。
那声“呵……”的嗤笑,如同毒蛇的尖牙,反复噬咬着他的神魂。每一个回响,都在加深着那刻骨的屈辱——夺妻之辱,轻贱之耻!云璃最后那泣血的嘶喊,“上云缈宗寻我——”,更是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之上。
力量!我需要力量!
一个前所未有的、狂暴而冰冷的念头,如同沉寂地心亿万年的岩浆,在他破碎的胸膛深处轰然爆发!这念头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痛楚,点燃了他眼底深处那点血色星芒。
劫烬刀似乎感应到了主人灵魂深处那焚灭一切的渴望,刀身发出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兴奋颤栗的低鸣。那流淌的、属于凌绝的滚烫鲜血,渗入刀身古老的纹路,竟被那斑驳的刀体贪婪地吸收着。一丝丝微不可察的、更加深邃幽暗的寂灭气息,从刀柄处悄然反馈回凌绝几乎干涸的躯体,带来一种诡异而危险的冰冷力量感。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吸了一口气。混杂着血腥、尘土和焦糊味的空气涌入灼痛的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更多的血沫涌出嘴角。但他拄着刀柄的手,却更加稳固了一分。
目光,终于从那片空无一物的虚空中收回,缓缓扫过满目疮痍的凌家旧院。断壁残垣,焦黑梁木,散落的、曾经承载着家族记忆的器物碎片……还有远处断柱后,凌雨那双惊恐含泪、充满了无助与担忧的眼睛。
“云缈……仙宗……”
他再次低语,声音比刚才更加嘶哑,却少了那份濒死的虚弱,多了一种冻结骨髓的平静。这平静之下,是沸腾的岩浆,是沉寂的火山,是即将席卷天地的毁灭风暴。
誓言已立,血染长空。
纵前路是万劫不复的深渊,纵脚下是累累白骨铺就的天阶,他也要踏上去,用手中这柄劫烬之刀,斩开那高高在上的仙门!
凌绝的脊梁,在废墟与晨光中,挺立如不折的孤峰。劫烬刀上,最后一滴属于他的热血,终于沉重地落下,没入焦土,消失不见。